-其一-
野火连绵的荒野,欲要倾颓的天幕;凛冽罡风如咆似哮地割裂天际一寸浅斟的金红,声声孤雁哀啼,是胡地欲坠的长漠日落。
你又一次自晦暗不明的梦中回到那一天。
沉重的铁链被束缚在细瘦的手腕,你吃力地咳嗽了两声,喉口涌上一阵翻涌的血腥气。
边境苦寒,寇贼横行。边关倚仗着年轻的云鹰将军退敌平虏,方护得关隘内一方平安。小将军乃是东方家次子东方曜,他自领将衔后屡立功勋,故而声威远扬,颇得人心。正因如此,他亦是北疆蛮夷心腹大患,国仇重于泰山,只恨不能生啖其血rou。
你本是要与东方曜成婚的。婚期尚未敲定,东方曜便匆匆领命提剑而去,你虽万般不舍,却也知男儿当保家卫国,更何况是统率一军的东方曜。你本以为只要如往常一般等他回来即可,不料北虏趁东方曜离关,塞内守备兵力薄弱之时动用了小股Jing兵趁夜潜入城池,掳走了身为东方曜准夫人的你
是为杀东方曜而备的,不得不咬的诱饵。
沉重的锁链坠在脚踝与手腕处,裸露在外的肌肤好几处都泛着火辣辣的痛。虽说考虑到东方曜为你鱼死网破的可能,北寇还需拿全须全尾的你去威胁他,可那些轻浮扫遍你全身上下的眼神,不加掩饰的粗鄙言辞都让你觉得万分恶心。
待没有利用价值后等着你的是什么你心知肚明。
你被绑在阵前,是再明显不过的诱饵。风刺得你脸颊微微生疼,数日未进食水米的身体遍体虚软,疲惫如chao水般自脊髓深处涌泛全身。
周围巡视的敌寇从不间断。他们多数酒足饭饱后才来,望着你的眼神全然不怀好意。
小娘子的相好怎的还不来?有满身酒气的粗蛮男人借着醉意对你哈哈大笑,换成你爷爷我,爷爷就干脆换个男人!那等怂包,想必是个银样镴枪头!
不如换我!爷爷我可比那个东方家的毛头小子厉害多了!
嘁,你有哪儿好的?前些天射靶你可是倒数头名儿,啐!
等大汗玩儿腻了自然会赏下来,你们一个两个猴急什么!不过这小娘子腰是腰屁股是屁股的,长得倒是真风sao
周围哄然大笑,又开始故意对着你讲些乌七八糟的荤话。吵嚷粗鄙的喝闹喧哗声自附近传来,如同细细的银针般将你尖锐地贯穿。
你疲累得欲要昏厥,只是麻木且无望地在心中一遍遍默念着三个字支撑着你。
东、方、曜。
东方曜、东方曜东方曜。
你一遍一遍地在心底默默描摹着这早已烂熟于心的名字,却只是徒劳加深自己的绝望。你好希望他来,却又更希望他不要来;愿今朝死来世再续前缘,也不愿拖累他同你一道。
你的舌尖不由得泛上一阵微微的苦涩。
东方曜
是东方曜!东方曜来了!有立在岗哨上放风的敌寇警觉地大声嚷道,大汗,东方曜来了!
寇贼们sao乱了一阵,在喧哗与喝骂中慌忙地列成了阵型。
传大汗令,放箭命令自主帐的长帷下重重传递,传令兵歇斯底里地嘶哑高喊:
弓箭手列阵,放箭
他来了吗?
你隐约听得嘈杂动静。无力地自阵前抬眸,干燥的双唇微微翕动,于涩哑喉口发出几个不成句的气音。
求你这是陷阱不要
你很清楚如果他不来的话你的下场会是何等惨烈。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该来这太鲁莽。擅动边军是谋逆重罪,你宁愿在此身死魂消,也不愿让他背负此等欺主骂名。何况一场有去无回鸿门杀局,步步凶险,与如履薄冰何异?
万千Jing钢箭簇齐发,竟压得天幕一瞬昏沉。泠泠箭芒闪着淬毒的寒光,于双眸触目难及的最高处挟雷霆万钧之势而落。
可与万军匹敌的箭阵,是必诛的决心;可那箭雨Yin翳笼罩下却无万军,独一人身影。那个身影势如破竹,万夫莫当,一剑开阖,其锐无双。
眼底不由自主地涌上一阵酸涩的泪意,你徒劳地伸着被缚住的手虚虚触摸他的脸庞,却隔着宛若天堑的距离。
君子眉间不当存沟壑。他本不该为你心忧如焚,亦不该为你独赴鸿门;他该是永远熠熠生辉的、永远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可他愿倾尽所有爱你。
有个身影自熹微霞色中策马而来。东方曜用力地踏住马镫,朝胯下乌色良驹狠狠扬起一鞭,曦光为他飘扬的玄红披风镀上金边。他抬首朗声,发间微垂白羽皎皎如明月:
我来践诺
他逆着千军万马而来。他是天底下意气风发第一,是桀骜少年郎;也是天底下至情至性第一,是不世将相材。是擅拔寨压城、剑出如鹰的小将军,也是会为你逆行箭雨、只为践风月一诺的心上人。
你蓄在眸中的两行清泪终于完整地落了下来。
他不是可望不可即的海底月;他是触手可及的东方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