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圈顶上吊着的陈年火药子碍眼,就用镰刀割断吊绳,把这捆火药子抱到茅厕旁边,划了火柴要烧。他不知道老伴儿在里间屋一边干活儿,一边还从窗口监视着他呢。不等他纵火成功,老伴儿已气呼呼地赶出来,提了他的后衣领,跟他争论起来。文景娘压低声儿说:“这火药子还是吴长红割下的,夏天熏蚊子还用得着。你我七八十岁的人了,谁还能再去南坡割下这艾蒿?”没想到陆富堂却倔倔地道:“如今擦屁股都废了擦屁石,改用暄软的白绵纸了,谁还用这东西熏蚊子?艾蒿烧掉,可是上等的好肥哩。再说了,有了当主席的女婿,还让咱再用这低级东西?”本来是芝麻大点儿小事,老两口谁都不肯让步,由这作引子,文景娘想起了过去的陈年旧帐。说是本不该再去拉擦屁石了,文德已是有了未婚妻的后生了,硬是陆富堂小气粘滞,鼓动文德去了立土崖,送了娃儿条小命!如今该打省的,他倒又变得大方了,任性挥霍起来。这日子还能过幺?这样,老两口越吵声音越大,就撕扭到家门口了。
文景见那火药子一般般儿长短、一样样儿粗细,想起长红昔日对她的好来,又联想到他今日的境遇,木桩般满腹无奈。陆福堂一阵儿清楚一阵儿糊涂的不可理喻的样子,又让文景哭笑不得。她便不言声儿找了个旧编织袋子,把那捆火药子包裹起来,小心翼翼用细麻绳捆了,依然吊到了“补德”的屋内。
陆富堂见女儿的行动支持母亲,不敢向闺女发怒,却一跳一跳地骂老婆不贤惠。顺子机灵,忙跳下凳子把文景娘搀回屋内。一再劝说:“八十一的人了,老翻了。老翻了就跟小娃娃一样。记得我爷爷八十一岁时,就逼着我娘给他过生日。”
文景娘一听生日二字,猛然打个愣怔,问顺子今日九月二十几。一听正是陆富堂八十一岁生日,心头那恼火倏忽就熄灭了。忙唤文景快买肉买菜去。说是还有修房顶剩下的好酒呢,一方面招待顺子,同时也给老爷子过过八十一岁的坎儿,一酒待百客哩。
眼看日头老高了,已到准备午饭的时候。文景想:把考证慧慧在不在人世的事挪到晚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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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时,家中只剩了文景和爹娘三人。文景便一边吃饭一边提出了关于慧慧的话题,考察爹娘作为慧慧家的紧邻,曾发觉过什幺动向。爹娘头摇得拨浪鼓似的,矢口否认。娘说:“没的事儿。没的事儿。现如今人们就爱把死的说活。吴长方统治咱村的时候,谁敢散布这谣言!”爹由于八十一岁的生日过得滋润,尤其是酒精在发挥作用,使他心胸开阔,想问题也特别周全和宽容。老人家放下饭碗,捋着胡子道:“人们眼红人家日子过得好,不是说挖出了金元宝,就是说慧慧也活了。只看人家起房造屋、明窗漆柜,可不说人家父子俩起早摸黑科学种田,怎样受哩。——一到农闲,慧生还到县城一个大厂去扛包赚钱哩……。如果能起死回生,文德也回来了。——说不准慧慧和文德都在地下同一个厂子里……。”陆富堂朝后靠着被垛,说着说着口齿就含糊不清了。一会儿喉咙里已发出了鼾声。
饭后,文景把洗碗的活儿交给母亲,说她要去慧慧家坐坐。以往她就发觉慧生和慧生的爹在躲闪她。她知道那是因为海纳。海纳有病,他们怕两家人走得太近,经济上受牵连。这一回她察觉慧生和他爹,以及那新媳妇的不近人情却有点过分了。文景家修房顶,左邻右舍几乎家家都派出一个帮工的人,他们两家是只隔一堵墙的紧邻,怎幺就不肯出一个人呢?这是不是避免在人多的场合抛头露面,或者是怕文景当面追问慧慧的事呢?想到此,文景便相信无风不起尘,慧慧极有可能还在人世。人们总说溺水的人最后总要漂到水面上来。为什幺十多年来一直没听说有一件衣服浮出水面呢?文景想:不管是出于什幺顾虑,他们家不想在吴庄公布慧慧还在人世的消息,也不该瞒她。她准备与慧生和他爹作一次长谈。不管怎幺说,他们不能不让海纳认她生身的母亲。文景要借助一切力量来医治海纳的病。借助一切有利条件挽救纳儿的生命。
文景来到慧慧家时,她家的街门半掩着。显然是有人刚刚出去。文景闪身进来,走在院内的小径上,听见那媳妇在自己屋内哼歌。文景便迎着灯光通明的媳妇新屋而去。进了屋才发现只媳妇一个人,正在一台半自动洗衣机前拧床单。床单下虽然就着个大澡盆,还是淋了一地水点儿。文景急忙上前来揪了床单的一头,和那媳妇一起来拧。那媳妇猛地里发现是文景,便显出惊愕的样子。
“慧生和你公公呢?”文景开门见山就问。
“咦,小心湿了你的鞋。”那媳妇道。“慧生去县城化工厂打工去了。已经走了十来天了。他爹幺,每天一推饭碗就出去打了麻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