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阳光下,白色的风把那件黑色耐克Polo衫撕扯
得猎猎作响:「我啊,倒宁愿呆家里头好好看本书。」
他这几句话是吼出来的,因为风实在太大,我怀疑是不是天上裂了道口子。
虽已有些年份,这个全国著名的水电站依旧称得上雄伟壮观,正常蓄水位260m,
总库容124.5亿m3,总装机150万千瓦,自九七年全线发电以来供应了平海近三
分之一的
用电量。以上信息当然来自景区门口的巨型宣告栏,与宣告栏站在一起
的还有某前国务院副总理的题词。该省伟人写道:「发电好,发展生产力好。」
很有文采同时又很有力量的一句话。遗憾的是,该「水电站因年久失修」,又或
许「今年雨水忒多」,重力坝竟然出现裂缝事故。「特钢牛啊」,据呆逼们讲初
步估计是建材及工程质量问题,「直接经济损失3个多亿,所幸没造成人员伤亡」,
「陈家真鸡巴牛,」板上钉钉的事,查都没人查,呆逼说,「妈个屄哦!」顺理
成章地,偌大个库区都给围了起来,我们没能进去。
梁致远对烧香拜佛倒很虔诚,几乎是逢庙必拜。他建议我也来柱香,当然,
鄙人谢绝了。给这么些个花样百出不男不女的玩意儿下跪,我有心理障碍。其实
河神什么的兴旺起来也不过是九几年中后期的事儿,据母亲说跟平海发展旅游城
市密切相关。在平渎庙,梁总从地上爬起来时还顺带着做了回善人。「这老拜河
神,该不会保佑我哪天淹死吧?」他笑呵呵的。
我不知说点什么好,只好干笑一声意思了一下。
「嫌我迷信吧?」梁致远拾级而下,回过头来:「这人啊,岁数一上来,也
就服帖了,像我这单身老光棍,自在倒是自在,可这一回家冷清清的,也不好过。」
「年轻时光顾着事业,到头来啊,还是家庭重要。」说着他叹了口气。
我不想打听别人的隐私,但还是忍不住问:「怎么就离了呢?」这话几乎脱
口而出,伴着球鞋在石阶上的摩擦声,老成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过不下去就离了呗,」梁总很平静:「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这分开
啊,其实对孩子也好。」
这种氛围有点夸张,我不大习惯陷入别人的感情之中,所以就寻思着说句俏
皮话,比如「你个钻石王老五,想跟你的女的得排成队吧」。可搞不好为什么,
一瞬间母亲就打脑海里蹦了出来。扫了眼周遭半死不活的参天古木,我说:「贺
老师也不错嘛。」
梁致远显然愣了下,他撑住石砖墙,笑着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说话就
是直接。」我以为他会再说点什么,但梁总已经转过身去。好半晌,当我们绕过
凉亭时,他扭了扭腰,说:「偶来松树下,高枕石头眠。山中无尽日,寒尽不知
年啊。」然而夏日的阳光如此猛烈。绕过臭水坑,沿着碎石路穿过两个门廊,眼
前是一片竹林。竹林往北就是西厢房,九几年刚翻新过,算不上古朴典雅,但好
在清幽静谧。梁致远表示这里很不错,「有意境」。于是我告诉他这个西厢房就
是曾经的老二中。刚恢复高考时,全县就俩高中,一个在城隍庙,一个就在平渎
庙,「我妈高中就在这儿上的。」
「是吧,那可要好好看看喽。」梁致远很惊喜,至少表现得很惊喜。
可惜三间屋子都是门窗紧闭,透过破烂不堪的窗户纸,里面空无一物。在门
前走廊里转了几圈后,梁致远笑着说:「难怪你妈十七就考上了师大,我们这同
届的可都要比她大个两三岁,瞧瞧这学习环境,啊。」他表现得太夸张,以至于
我都不知说点什么好了。其实很惊讶,我竟然能跟此人聊这么多。
打西厢房出来,梁致远突然提起父亲,问他是不是还在教体育。老天在上,
这问题吓我一跳,挠了挠头我才告诉他我爹现在是个养殖专业户。
「也是,」梁总摘下眼镜瞄了瞄,又重新戴上:「老师这行当太清苦,你妈
能熬这小二十年也不容易,我在师大也就呆了几年吧,四年五年?」「其实啊,
八几年的时候我来过平海两次,」他再次摘下眼镜,拿衣角擦拭着,一张嘴却连
珠炮似的,不见消停,「当时——你是不是有个姨夫,姓陆,又矮又胖的,小眼
儿,大嗓门?」梁致远眯缝着眼,我却感到全身筋骨猛然一抖。陆永平胖不胖我
说不好,但也算不上多矮,小眼没错,可嗓门也没多大。我想说点什么,然而除
了点头,一个字也没崩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