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冻的头变为常温的,可以烹饪的头。
等待头解冻的时间里,他洗干净了姜块的泥,刮去了外面的一层薄薄的皮,又剥了蒜,拿起菜刀拍成散碎,细细切了末,放在碗里备着。
他洗了刀,洗了手,然后蹲下来,从壁橱里拿出一个罐子来,勺出一大碗红红的辣椒,放细筛里,用另一边的水冲了冲,洗干净,悬放在碗上晾着水份。
他转过头去,摸了摸头,软了不少,外层薄冰退去,更显得头的颜色鲜亮起来,显得那双朦胧涣散的死掉的眼睛不像蒙上三四层膜似的,而是只蒙了一层。他忍不住伸出手指触碰上眼睛。柔软,还有些弹软,与肉的软有所不同,像是有压力的软。他用力摁压下去,要把眼睛挤压出来似的,又没那么做,看着它从手指的空隙处用边边角角的眼睛看着自己,总觉得相当可爱。他像是被一个死去的头的无神的眼睛窥探。
头在水流与时间的作用下变回了好像活着时候的柔软,于是他将头从水盆里捞出来,湿答答地放在了砧板上面,却不着急切,而是又细细地看了。看那双圆溜的眼睛,像个球,即使失去了生的光彩,也同样那么的圆,圆得完美。溜圆的漂亮弧度是死亡无法从它身上剥夺去的东西。
他看了一会,终于拿起刀了。锋利的刀刃放在了头的脸上,它厚厚的肉里,切下去了,让锋利进入它皮肤之下,割开了它,展露出它漂亮的那些肉来。晶莹剔透的,却没什么脂肪。这是一个瘦瘦的头颅。
切好的砍开的头放在了大大的瓷盘里,张开起两半来,两只眼睛到了一个平面上,又看着他。展开的头挤压着头上的嘴唇,像是两半不同的唇在接吻似的,互相靠着对方,撅起来,要亲上去。
他拿了料酒涂抹在破开的仍旧连着的两半头上,抹进割开的肉里。等待一会后,倒了多余的酒,又拿了细筛的红椒碎来,均匀铺在了上面。红色的辣椒盖得满满当当,遮住了头的一切。但他还是留下了两双眼睛来,在那片红里,继续看着他,互相看着。他端起瓷盘,放在了烧滚了水的,升起浓白灼热蒸汽的锅里,最后看了一眼有些朦胧的眼睛,盖上了盖。
他看了一眼时间,开始了短暂又漫长的等待。
在等待里,他切了些绿油油的葱花,又洗干净了砧板菜刀,擦了水槽,桌面,收拾得齐整。
他又看了一次时间,关上火,戴上手套,开了盖,蒸腾的气千军万马,准备多时,看准了时机,猛然冲了出来。热呼呼的,烫的,湿润的,冷下之后给墙壁与抽烟机上留下了一层水。他端出蒸熟的头颅来,看向了已经熟透的眼睛。变得白了,发白,雪花似的白,不那么朦胧涣散浑浊了,只是白。
他捏起一抓葱花,撒在上面,起锅烧了热油,泼在一层红上,发出滋滋的声响,飘出另一阵浓浓的香来。
他把头端上了餐桌,又炒了一盘青菜,盛了两碗米饭,和人一齐坐下来。
他看着身旁的人将两只筷子插入红里,插入头的肉里,又翻腾一下,挑起一块厚厚的白肉来。想着刚才的头还是透着红的,如今变得白了。
又变得红了:白肉被泡进了红红辣辣的汤汁里。
他动也不动地看着身旁的人夹起红色的白肉送进嘴巴里,咀嚼好几下。
“好吃吗?”
“好吃,和外面的剁椒鱼头好像,就是缺份手擀面。”
有两个季节让人十分喜爱,夏天、冬天。但喜爱的并非是季节本身。
喜爱夏天,并不因为它整季的翠绿油亮,充满了阳光的色彩,焕发勃勃生机,喜爱冬天,同样也不为了它的寒凉冰冷,时常有些灰暗的天空,且空气里飘散着一股属于冬日的气味——像是尘土,像是燃烧的木柴升起的青白的烟。
它们让人感到愉悦,不论绿芽或是枯枝,可仅仅只是愉悦,总不至于到喜爱的地步,于是有了短暂的一个思考:为什么会对夏与冬有着与其他两个季节不一样的特殊喜爱?
回忆给出了答案——对夏、冬的喜爱只是主脉延伸出的细小分支,对于主脉的源头有怎样的浓烈的喜欢,自然而然就会对冬夏两个季节油生出不一样的情感。
于是又蹦出来一个问题: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夏天和冬天?这时并不需要过多的去思考与回忆,当问题从思绪里跃出,答案便随其后了。
对夏天的喜爱始于偶然。
始于偶然遇到的某位人。起先并没不去注意他的模样,只是看了一眼,知道面前的是位人,没有过多留心。直至现在也才想起来当时大致的模样:黑亮亮的短发,稍过眉的刘海,剃去鬓角,留下干爽爽的两只显眼的耳朵。
对他的起始印象仅有呱噪。青蛙似的呱噪,蝉鸣一样的吵闹。
转变发生在一瞬,当耳朵听见了呱噪的呼喊,于是抬起头来向上看去,那时并不知道只是这样看去,会让夏天从此变得如此可爱。
看见了人,同样的人,呱噪的人,站在稍高处,咧开嘴来露出白亮亮的牙齿,两双黑黝黝的眼睛眯成了两道月牙似的弯弯来,正午的金光穿过一旁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