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地板的轻微声响,虞司令抬起眼皮,见李副官拄了根拐杖,正试图蹑手蹑脚地穿过客厅。
“魏子,你过来。”虞司令懒洋洋地开口。
李副官回头,很不好意思地朝虞司令傻笑了一下:“总座,吵醒你啦?”
“我没睡着。”虞司令瞅他这一副粗粗拉拉的模样,不知为何就觉特别顺眼,于是挪了挪身,伸手一拍旁边的坐垫,“过来,坐这里。”
李副官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在指定的位置坐下来。
“腿伤怎么样了?”虞司令顺手从茶几上拿起一杯茶递过去,又仔细看了看对方的腿——裹在军裤里,自然看不出什么端倪,当然他也没有撩起裤管去检查的意思。
李副官接过茶一口倒光,痛快地抹了抹嘴角,“没事,就骨头裂了条缝,过十天半个月的就长好了。”
“没事就好。”虞司令抚慰地拍了拍他的胳膊,“我在想,你给我当了多久的副官了?有六年了吧,怎么样,有没有意思当个团长什么的?”
李副官把茶杯往桌上一搁,说:“我不行。我没游挺那小子有能耐,干不了。”
虞司令知道他直来直去惯了,也就不计较言语上的不当,又劝道:“总不能当一辈子的副官吧!人往高处走,如今有这机会,不试试怎么知道干不了?”
李副官摇头,“我就乐意当副官。再说,我弄不清人来人往的那一套。就说今天吧,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一群上蹿下跳想造反的狗崽子,枪毙都算轻,总座怎么就肚里撑船、心慈手软了呢?”
虞司令照他后颈呼啦扇了一巴掌,恨铁不成钢地骂:“你个愣头青!把团长营长们都枪毙光了,谁给我带兵打仗?他们是围了我的司令部,但那是不知内情受人挑拨,这种事可大可小。我今天越是宽容,他们就越感激,我越是不发作,他们就越琢磨不透。一个人琢磨不透的时候,往往不敢轻举妄动,可万一真被逼上绝路了,家养的狗也是要咬主人的!”
李副官被他轰得晕头转向,想不通干脆就不想了,直统统地说:“反正以后总座叫我干啥,我就干啥,叫我怎么干,我就怎么干,这样行不?”
虞司令烦虑地皱眉,心想除了游挺,如今自己身边还真没一个称心合手、可堪重任的人物了!这个念头刚转过,一个身影不期然地跃上心头。
他不耐地拂了拂前额发丝,很想将擅闯脑海的不速之客一并拂走,却没能如愿,情绪顿时低落下来。
原本计划好的两小时泡澡时间被缩减了一半,虞司令换了纯棉睡衣,没什么精神地爬上那张极宽敞舒适的大床。
翻了三五次身仍未入睡,他觉得是床头灯太亮的缘故,便起身拧掉,躺下重新酝酿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虞司令将手臂横在空荡荡的大枕头上,在寂静的黑暗中无声地叹了口气:个王八蛋,在磨蹭什么,怎么还不回来呢!
两天后,游师长回来了。
他没急着见虞司令,先找林应龙了解过情况,而后满面寒霜地把手下团长统统召集到师部,门一关就是两个钟头。连警卫兵也不晓得里头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团长们提心吊胆地进去,一脸哭丧地出来,二话没说直接去禁闭室报道了。
游师长把满腔怒火发泄得差不多了,想起刚解决掉一个麻烦人物,心情略有好转,整理过军容后就去司令部。
其时,虞司令正穿着一身便装——藏青色的哔叽上衣,配上灰色法兰绒裤子,很写意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药茶。
近来他觉得嗓子越发不好,吃个火锅也会肿痛,连说话都没法大声,仿佛喉咙里是一台生锈的机器,不拿胖大海、罗汉果之类当润滑油天天泡着就运转不了似的。
虞司令对这类小毛病本不太在意,可如今发作的次数与疼痛度都在加剧,便回忆起鬼子军医那天说了半截的话,琢磨了几遍,觉得或许不是忽悠,还是要防范于未然的。
游师长就在他考虑要不要去一趟天津或者上海的当口走进来,在他面前站定:“总座,我回来了。”
虞司令脸上掠过喜色,放下茶杯起身道:“好。路上还顺利吧?”
游师长说:“我们边打边撤,阪本联队一路追到岗平县地界,大概怕深入敌后被围剿,也就回头了。警卫团损失不大,连伤员一共三百多人。”
虞司令点了点头,又问:“独立团呢?”
游师长波澜不兴地答:“伤亡两千多,有五六千人散去继续做土匪,其余的都跟我回来了。”
虞司令惊诧地挑眉,怒道:“怎么回事!死了也就算了,怎么还有逃兵!这王胡子脑子进水了,自家崽子也不管啦?!”
“王团长阵亡了。”
虞司令一愣,似乎没听清楚,“什么?”
“王团长阵亡了。”游师长又重复了一遍。
虞司令神情有些茫然:“王团长,哪个王团长?”
“王胡子,王栓。”
虞司令哦了一声,低头,看见茶几上的杯子,端起来凑到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