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治著這個國家的武士到底是什麼?是生來便有著侍奉天皇的使命,為了忠誠與榮譽能獻出性命的武者;也是為了能得到領地與封賞,可以手提兵刃忤逆主君的傢伙。
我哪種都不是。我是北條家的公主,是作為被侍奉者而存在的貴族。可我面前的這個女人,卻在前一刻扇了我一巴掌,並斥責起我欲像武士那般上陣殺敵的念頭來。
「我不准你上戰場,保護家主是武士的職責,與你無關。」
雪華下手並不重,但她在纖細的五指離開我肌膚的瞬間,我臉上還是燃起了劇烈的野火。
沒有人敢說話,更沒有人敢站出來阻攔她。兄長不在的小田原城裏,倘若還能找出一個敢反駁她的人來,恐怕那人便是剛經受了這昭聾發聵的一記耳光、仍舊僵立在眾人中的我了。
「你以為我是為了誰才要去武州的?是為了我自己嗎?」
一記耳光的威力不足以呵退我,不懂得刀劍無眼、狂妄自大的武家之女依然在廳中咄咄逼人。
「我會讓斥候即刻傳信給父親,聽了我的話,父親一定會派兵救出勝彥大人。」
昂揚的鬥志已無法熄滅,然而雪華卻退卻了。在妹與嫂相爭的場合下,誰還會在意百腳之女的話中真意呢?難得見到顯露出另一面的我與受人敬重的夫人發生激烈爭執,在座的眾家臣雖然垂著頭恭默守靜,私下裏說不定正思量著這出荒誕的鬧劇會如何收場。
「夫人、公主,稍安毋躁。」
我意雖已決,可又在雪華拋出的階梯前躊躇不定,正與她僵持不下時,一旁站著的成田大人卻開口了:
「如今這種局面,由甲斐方出兵的確已經來不及了。公主殿下說得沒錯,目前最優先的辦法便是從本國調兵。事態緊張,為了不減慢行軍速度,別動隊的兵糧與武器都只能攜帶最低限度的。而部隊的首要任務是救出家主大人後即刻撤軍,這是一場速去速決的戰鬥。但這並不意味著目牛遊刃,情報中提到多摩郡以西也有上杉軍的蹤影,所以別動隊行軍當中勢必會遭遇上杉騎兵。在缺乏軍資的情況下,這難保不會是一場惡戰」
「氏賀大人既然已有了計畫,心中一定也有了將領人選。」
适才成田大人剛結束一番陳詞,雪華便立刻接上話頭,絲毫不給我見縫插針的機會。
「事到如今也只有我這一把老骨頭去救出勝彥大人了,若是勝彥大人遭遇不測,我也無法向夫人交代。」
事情最後有了轉機,我沒能如願前往武州,而因身染疾病才賦閑許久的成田氏賀卻再次奔赴前線。此人身上是沒有什麼軍功的,兄長大人又十分信任他,所以萬分費解的我才會喊他為「老古板」。現下他又挺身而出,不是為了北條家,也不是為了表露武士的忠心,那應該是為了他口中的夫人我的母親。
三年前在伊豆的那個冬日,我曾私下裏聯絡到一位曾在山中城伺候過我母親的僕役,打探出了些許不為人知的過往。我母親母家的筆頭家老[ 筆頭家老:首席家臣。]便是成田家,而成田氏賀先是作為客將隨我母親去到山中城,最後又輾轉來到相模北條家。成田大人收起鎧甲退居幕後的那一年,剛好是我母親去世的第二年。他是為月夫人而戰的,在月夫人逝去後便失去戰鬥理由的他,現在又要為北條家的兄妹賭上性命。而曾偏執地想要得到父親專寵的母親,是否有分出一點垂愛給一直守護在自己身邊的武士?
如果明知對方無法愛自己,又為何要為那個人拼上信念。那必然是因為不願看到她在這動盪亂世中顛沛流離的模樣。我知道她不能愛我,我亦無法言明。但我仍要在這亂世中守住她的夢,讓她能安逸地作為北條家的夫人,在虛像的花街中、做快活的傾奇者。
集會散去,仍坐在陰冷僻靜的本丸中的、是無人捧場的鬧劇主角。沒能馬上離開這個與她爭吵過又令我難堪的屋子,只因為她還站大廳最深處的幾案前,注視著空空如也的案臺。那裏原先擺放著北條家傳的胴丸具足[ 胴丸與具足都是日式鎧甲。],小時候我總愛摸那馬手袖上的鱗紋圖案那也是北條家的家紋[ 家紋:在日本古代,幾乎每一個武家氏族都會有自己的家紋。家紋多印在鎧甲、武器或旗幟上,是家族榮譽的象徵。]。雪華的目光雖停留在一塵不染的具足架上,但她顯然端著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阿照。」
我在廳中正襟危坐,然而總會時不時瞟她一眼。這一次終於被她發現,四目相接之後,又是她率先開口叫我的名字。
「謝謝你,為了我那麼努力。」
這一刻我腦中有某個數字在撲閃,是三七二十一。除去與她和兄長的側室一同在城中用膳的時日,我有整整二十一天沒有與她像現在這般在房中說話。我先是一怔,又發自內心拜服起我們之間的心有靈犀:她理解了我在鬧劇中的演繹,可我又怕她看出我的真意來。
「我在情急之下就總會說出些荒唐的話來」
我向她致歉,為的是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