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國境發起侵攻。戰爭中的任何失利都會給予對手可乘之機,原本被動迎擊的武藏上杉氏而今正要直逼相模。
閉著門的居室內,我擦拭著桌前的太刀江雪,一旁的乳母替我清理著蒙塵的腹卷。雪華便是在這時沖了進來,她鬢角旁的額發亂糟糟的,臉上的脂粉也有暈開的痕跡,顯然是匆忙跑到院中出了一身汗。
「為什麼要答應上戰場?」
雪華拉起我的胳膊,一臉睚眥模樣,但在慍色之下仍有著藏不住的溫柔之美。
「還記得你曾同我說過的話嗎?你問我會不會為了兄長和北條家而戰。」
聽了這句話的她不再質問,眸中的慍怒也逐漸散去,我則是怔怔地望著她的臉繼續說道:
「我的心願便是成為武士。即便兄長和北條家不需要我,我也會站出來。因為我知道在這亂世中只有武士才具備守護住安寧的力量。」
「如果你真的如此期望的話」
她抓著我袖口的手滑了下去,軟下去的嘴角也發出一聲輕歎。
「別擔心,我多年練習便是為了這一日。有家中的老將與我一同出陣,這一次我定會平安歸來。」
雪華沉默不語,只是點了點頭。我的胸有成竹也並非空穴來風,比起出陣,此次我的主要職責其實是守住伊勢原以東的山城要塞。這是位於相模國境內的作戰,不會面臨被前後夾擊的風險。山城有著高地優勢,不僅利於鐵炮[ 鐵炮:又叫火繩槍、火銃,是14世紀由歐洲傳入的火器。]、也是一個能窮盡發揮我弓術的寶地。且因為是遠距離的射殺,不會給沒有殺過人的我造成過重的精神負擔。
不過,不敬神佛的我究竟會有那種負擔嗎?
時間一轉到作戰當日,拂曉便動身前往要塞的我,晌午已坐在城中鳥瞰。從距離來看,上杉軍從最近的營寨出發大概也是這個時候到國境線內,冬季步兵的行軍速度則要更慢一些。陪在我身邊的家臣除了兄長身邊的將領,還有丸山城的城主,此人也是成田氏賀的長子。見我身穿印著北條家紋的腹卷,腰間是名刀江雪,這些早早便領兄長之命的人在面上並無半句不滿來。只是為了貫徹信念的我也並不想在意他人的看法,這就好比我父親被人稱作惡鬼與戰爭狂,而他本人卻絲毫不介意一般。腦中想著父親與雪華的臉,我端起鐵炮,對著要塞前的步兵先遣隊打了兩槍。
作戰一連持續了十日,兩軍都未露出疲態,但上杉軍的戰線明顯已後撤。在那樣的鐵炮攻勢下,再堅固的甲胄也會如白紙般脆弱。然上杉軍在人數上勝於我們,上次的失利折損了不少兵力,兄長的負傷更是令陣中缺乏士氣。遠在小田原城的雪華似乎清楚地知曉軍隊的弱點,在她傳信給我的第二日,便來了個會跳太鼓舞[ 太鼓舞:是猿樂的一種,藝者會在太鼓的伴奏下翩然起舞。]的藝者。藝者與陣太鼓兵[ 陣太鼓兵:在軍隊裏演奏太鼓以鼓舞士氣的特殊兵種。]在沒有舞臺的陣中演奏,卻最終用直率的鼓聲令我軍士氣大振。
惡念痛掃除,用力如用兵。短短幾日,我已能熟練使用鐵炮。為了所想所願,我用這致命的武器掃過人群,看他們身上被打出的血窟窿仿佛後院靶上的紅心。懷揣著如此念想,我竟意猶未盡起來,不過撤軍的武藏上杉氏沒有再給我這個臨時的大將施展的機會。因為再過幾日就是新年了,兄長也傳信命我停戰,我在正月的祭典前返回了小田原城。
兄嫂都替我接風洗塵,家中眾人對我的態度也不同以往,明明只是坐鎮軍中,仿佛我卻成了立了大功的將領。今年的新年雖不尋常,但依然可用平穩二字形容,相模與武藏也維持著停戰態勢。打破我安寧的,是初春裏兄長的傳喚。
「阿照。」
康復中的兄長拄著單拐立在本丸的梅花屏風前,見我走近他,他便喊出我的名字。兄長的氣色好了一些,但滄桑的面容一如既往。他屏退了身旁所有人,我們二人坐在寂寥無聲的屋內,隨後他緊貼著我的耳朵這樣說道:
「我尋到鶴若的下落了。」
我端著茶壺正要傾倒的手猛然間抖了一下,茶水灑在兄長那面的桌沿,幾乎就要滴到他衣服上,然而他卻絲毫不在意地繼續說著:
「阿照,你去把鶴若找回來。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說話時他近乎沒有眨眼,但他的手穿過桌下,遞給我一把東西。我定睛一看,他已將自己的脅差[ 脅差:一種較短的日本刀。]放在我膝蓋旁,那上面用布繩子捆著一張地圖。心領神會的我即刻動身,他說只有我能做到,我便壓根兒沒讓人跟來,而兄長也對外謊稱是送我去伊豆做客。只是尋回一個孩童,確實是毫不費力的事。
儘管我最後帶回來的,是名叫鶴若的孩子的頭顱。
鶴若是我父親最小的兒子,是父親跟一個不起眼的側室所生的。這個側室在生下孩子後沒多久就去世了,而鶴若在八歲時也因為得了傳染病被父親送出小田原城,不過除了父親以外沒人知道這孩子在哪。不幸的是一年以後我父親也去世了,鶴若的下落便成了永遠的謎團,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