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求些什麼呢?
雪華是我的了。在人前她仍是我的嫂子,但我已知曉她對我的心意,我們之間也有了這真實無妄的雲雨交媾。對此時的我而言沒有比這更能鼓舞人心的了,從此以後雪華就是我全心全意愛護的妻子,為了她即便要我明日就直取京都我也在所不惜。
「阿照,你且睡吧。」
雪華的聲音仍在顫抖,我耽誤了她的休息時間,她的眼眶在燭火照耀下發紅又腫脹。
「我不要你走。」
我像個孩童般緊緊抱住她的背,到這時候我越怕與她分開。
「好,我會一直在的。」
雪華在我額上輕輕一吻,她的眼神有些迷離,而我也困倦不堪,酸澀的眼角就要淌下淚來。
這一夜我沒有做夢,直到安逸的夢鄉被劈裏啪啦的響動聲打攪。睜眼時,枕邊沒有雪華的蹤跡,拂曉也尚未光臨,只是屋外的某處似乎格外的亮。我穿好衣服推門去看,隨後映入眼簾的一幕使我終生難忘。
小田原城的城堡在起火。火焰從城根延伸到天守,沖天的火光令城堡四周漆黑的天幕明如白晝,而城堡堅毅的壁壘如今已化為怒燃著的火牆。看來我還沒清醒,這大概是我荒唐夢境中的其中一幕。我正要扭頭走回屋裏,從屋前的簷廊下卻鑽出一個人影來。
「公主,公主!」
人影哭喊著,徑直拉起我的胳膊向後院跑去。這時我方才完全取回聽覺,我聽到了自己赤腳踩在沙地上的聲音、建築物的木柱與橫樑倒塌的聲音、還有城外鐵炮號叫的聲音。當我看清因狂奔而衣衫淩亂的乳母的臉時,我突然就明白了一切。
城堡起火了,可沒有人去救火,也沒有人向外逃竄。迅猛燃燒的建築物的倒塌聲蓋過了城裏人呼救的聲音,而僥倖能逃到城外的人大約也會受到鐵炮的制裁是亂臣賊子在城中放火,他們要用這一往無前的火勢令北條家灰飛煙滅。
「公主,後院尚有能用的馬,快向山中逃去吧。」
小田原城的城郭以北便是座土山,然而冬季結冰的山路難行,無論是百姓還是士兵都不會選擇在冬夜上山。拉著我逃出居室的乳母臉上掛著涕淚的冰淩,她手中也執有一物正咣當作響。她將那東西塞給我,我借著上空的火光與月光看去,發覺那竟是被我父親藏匿起來的北條家代代相傳的名刀「山姥切」。
「不,我要去城中救人。縱火者要滅北條家,自然不會放過我,我一個人也不可能活下來。」
後院臨時搭建的馬廄中僅有一匹連革物[ 革物:馬具。]都沒佩掛的馬,我接過了乳母遞上來的太刀,她隨後便要跑去牽馬。
「城裏已經是」
我拽住了乳母的身體,她強忍著哽咽吐出幾個字來。話音剛落,上空就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嘯叫,那是天守閣整個墜毀的聲音。倒下來的天守的碎片壓在起火的飛簷上,城堡的上部頃刻間就以排山倒海之勢層層傾覆。緊接著我耳邊又有大量的黑火藥炸裂的聲音,原來在城下看到的火藥是為這場焚燒準備的。
「不不要雪華,雪華!」
臨危之際,我沒有想到兄長,也沒有掛念起北條家百年基業,闖入腦海的是雪華的真如[ 真如:佛教用語,指永恆存在的實體、實性。]之影。
「公主,趁反賊還沒沖進來以前,快逃吧!」
「那你呢?」
乳母將我強推上馬,她自己卻絲毫沒有要乘上來的意思。
「我要」
言語卡在一半,院中就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沖進院裏的士兵鳴了銃,受到驚嚇的馬嘶叫著向後院敞開的門飛奔而去。被馱在馬上的我拼命回頭去看,我看到鎧甲上印有鱗紋的武士用鐵炮指著乳母的景象,這之後又是一陣刺耳的銃鳴
我騎在馬上,在深夜的山丘上狂奔。冷風無情刮過,我的手腳與面龐都被凍僵了,喪失一部分知覺的我似乎很快就要從噩夢中醒來。
若是夢就好了,夢總與現實相反,在夢中被掠奪的我醒來後就會重新擁有一切吧?
馬停下了奔踏的腳步,沒握住韁繩的我和懷中的山姥切一起被甩下來。遭受了如此疼痛的我卻仍舊沒有醒來。我在凍土上連滾帶爬,最後跪倒在一顆岩石上。我使勁揉搓起被凍住的眼眶,直到結了冰的睫毛朝兩邊散開,而我終於能就此向山下眺望。山下的城堡仍在燃燒,只是建築物已盡數崩落塌毀,如今的小田原城不過是一堆身處黑煙中的廢墟罷了。
家族、兄長、乳母、愛人我失去的一切,再也拿不回來了。
總聽人說人死前會回光返照、即將直面閻魔的臉孔也會神采奕奕。此刻我拔出手中的太刀抵上自己的脖頸,更深夜靜的山間回蕩起我慘烈的笑聲來。山姥切的刀身被月光照得鋥亮,煞白的刀光令我不由得合上眼,只是閉眼前仍盯著的刀刃上霎時間沾染了細小潔淨之物。
天空中正落下的是雪花,還有一個寫法便是「雪華」。
再度俯首眺望,降雪洋洋灑灑地紛落下來,細密的雪花一直下墜,最後在著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