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那張臉以前,我都刻意抗拒起有關那個人的一切。因之前那令人到事後才深感難堪的身體接觸,我也回避著需要與乳母單獨相處的時間。這期間兄長來找過我幾次,而服侍我的都是些謹慎之人,她們告訴兄長我正逢月事、心緒不佳,這樣便可以把平日裏一起用膳的場合也推掉。
然而,那一天終究是來臨了。
套上了只有新年裏才會穿的華麗綢緞,侍婢替我梳洗打扮,在大清早便被半推半就著走出院落的我卻比八幡山上的猿面神像還要木訥。
相模守與甲斐公主的婚禮在我們北條家的小田原城舉行,而新娘隔天前就已從甲斐的舞鶴出發,帶著由武士組成的送親隊伍奔赴沿海的相模國。
我是新夫的親妹,也是新娘的小姑。站在自家門前的我並不知秋日裏、國境的大道上刮起的涼風鑽進袖口是什麼滋味,但相模的十月對我那近乎形銷骨立的新嫂子而言自然不會好受。不知她是否曾看過海,木屐的鞋跟與和服的下擺都沾上沙粒的模樣說來有些狼狽,不過當深居簡出的我有幸直面那漫無邊際的湛藍時,總能卸下心中的些許苦悶好比現下這樣。
我向自己許下了決心,會好好盡到小姑的職責、照顧即將邁入這座深城的澱川雪華。
話雖如此,午時時分,小田原城的中丸已是高朋滿座,前來賀喜的賓客都是自我祖父那一代就與北條家有緊密聯繫的各地大名、城主,而常伴兄長身側的家老也擠滿了末席。我就坐在離兄長次近的位置上,而一對新人在上臺的席位落座,我大抵是除新娘以外唯一列於席間的女子。武家的婚宴並不複雜,新娘沒有穿傳統的禮服,只是換上了完全不輸於白無垢的、由大明國進口來的奢華錦衣。這應該是新娘的父親澱川織部正六郎準備的陪嫁之禮。澱川氏愈是在這種地方出手闊綽,便越是令我捉摸不透。
言歸正傳,賓客們正在席間推杯換盞,而我也不甘示弱。雖說我剛成年不久,飲酒的次數寥寥無幾。回過神時,我面前的酒盅已不知被舉起了多少回,刺喉的烈酒一杯杯滑入我胃中,再加上廳內亂哄哄的吵鬧聲作祟,我的身體頓時疼得抓心撓肝。腦袋在嗡嗡作響,可中丸裏實在是太亂了,興奮的男人們敞開了喝酒,甚至沒人注意到我已將空無一物的酒盅打翻在地,當然更沒人會指責我總是將視線落在明豔動人的新娘身上。
澱川雪華只抹了淡妝,即便從衣物到飾品皆是煥然一新的模樣,她身上仍留有連夜趕路後風塵僕僕的痕跡。這一次我不知該用哪位美人與之作比。是唐國文人作漢詩歌泣的貴妃嗎?還是義經嫺靜優雅的愛妾?我凝望著端坐在上臺的嫂子,雙目也逐漸升溫,她的美麗比酒還性烈,足以讓像我一般飲酒作樂的賓客在舉杯之後,舍出片刻時間貪婪地在她身上投下目光。
不過最後被烈酒引燃的只有我,望著那觸手可及的身影,溫熱的淚水也自我的眼角淌出。
再次醒來之時,我躺在自己的居室裏,腦仁像被火燎過,揮之不去的鈍痛感也接踵而至。
「阿照殿下,阿照殿下」
眼皮還沒完全翻開,但身邊人的呼聲讓我不得不快速睜眼。臥榻邊的乳母緊緊攥著我的手,一臉擔憂的神色。
「公主昏了一天一夜,如今可算是醒了。」
「兄長兄長的婚禮怎樣了。」
我啞著嗓子,說完這句話後立馬咳了兩下,乳母頓時變得腹熱腸慌起來。
「公主在席上喝了那麼多酒,扒著痰盂吐了有半個時辰,然後便不省人事了。家主大人本來是很生氣的,說要責罰我們這些下人,要不是夫人從旁勸阻,我怕是也要被趕出這小田原城咧。」
「啊」
暈厥前的記憶串了起來,意識到自己曾在那種情況下洋相百出,我的臉唰一下變了色,恐怕比屋外的紅霞還要惹眼。
「雪華大人是位心善之人,我要替你們謝謝她,畢竟會變成這樣都是我自己的原因。」
「公主眼下要好好休養才是,日後最好不要飲酒,要是碰到心情低落的時候,儘管來找我就好。不過夫人的確是又美又善良,那副姿色連我這樣的女人都神往不已,家主大人會在夫人的懇求下將下人們的失職一筆勾銷也是理所當然的。」
乳母的話正當中,冰涼又爬上了我的心頭。大概,我那懷揣著異樣情感的稚嫩之心早就被乳母看穿了。可能在那一晚的撫慰中乳母便解讀出了我心中的苦悶。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控制不住自己氾濫的欲望,我與單純愛好美色的旁人是不同的。
「阿照,你好些了嗎?」
熟悉的女性聲音猝然間響起,與此同時,房間的拉門被打開,穿著紫色振袖的女子的身影擋住了從門外湧入的亮光。
澱川雪華踱步至我的臥榻旁,她今日的衣著與我初見她那日一樣。
「勞煩雪華大人親自來看我,我為我的」
沒等我講完,她那只近乎冰涼的右手便攀上了我的額頭。我本能地抗拒這體溫,卻最終沒有躲開。
「你的臉有些紅,是不是發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