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作為北條家獨女的我終於迎來了元服之日。
「哪里來的客人,竟會跑到這內院來?」
「阿照殿下,務必要日日磨練技藝,才能有所進步。」
頂著新名「內藤六郎」的庶民在甲斐國獲得了新生,不過事情到這裏還遠遠沒有結束。
我對鄰國的政治沒幾分興趣,但這事說來也該是會被民間當做談資的奇聞。
乳母見我歇下,便立刻奉上涼茶。清香的茶水澆滅了我胸腔中的燥熱之火,我逐漸平靜下來,耳畔也傳來幾縷細碎的談話聲。連通這僻靜庭院與客室的回廊上,似乎出現了未曾造訪之人的身影。
六郎極富才幹,他手下的大大小小支持者也眾多。但六郎深知此次兵變是很不光彩的事,便瞞天過海編了個理由,謊稱是老丈人將家督之位禪讓給自己,處理老丈人的後事時也選擇秘不發喪。
不過沒出半月,便有一位風塵僕僕的中年武者來拜見我。來者據說是九州和四國地區久負盛名的弓術大師,教出的武士也在四國的海戰中屢建奇功。而這位身懷絕技的武者卻在這動盪的亂世間悄然退隱,最終返回了遠在相模的老家。
這庶民據說在內藤氏的居城裏做過雜役,想來是沒有什麼本事的。但誰知此人卻主動作為士兵奔赴前線,並在戰場上撿了死去武士的太刀奮勇殺敵。時間一長,內藤氏手下的左兵衛少尉注意到了此人。原以為他只是不畏生死的一介武夫,可此人卻在對信濃的東北突襲戰上頻頻獻策。最後不僅將信州上杉的先遣軍打得落花流水、阻止了敵人的計謀,還一舉攻下了甲斐北方由信濃上杉家支配的幾座城池。
我的額頭和鬢角上都綴滿了汗,汗滴仿佛我眼前的樹幹上滲出的汁液一般黏膩。乳母起初還再三規勸我回房歇息,明白我的決意之後也只得腹熱心煎地陪在一旁。
「織部正大人說是要派使者前來商議兩國聯姻一事,只是我卻沒聽聞他有正值婚齡的女兒。」
練了整整一個中午,還是日光最毒的時候,我貼身穿著的裏衣當然已經濕透了。汗水的黏膩感和烈日造成的眩暈感交織在一起,卻仍然沒有阻止我將手中的箭射向視線盡頭的木靶。
我手中的茶杯還有些燙,但眼見說完這句話的兄長就那麼將茶水囫圇咽下了肚
只是今日又是顆粒無收。我沉默著望向腳邊空空如也的箭筒,而木靶上被塗紅的中心部位也沒有烙上一個箭頭的痕跡。我終於一臉失望地撂下手中的半弓,比竭盡全力卻沒有捕獲哪怕一只兔子的獵人還要狼狽。
「西邊的甲斐半年前鬧了一陣,如今也算是安定下來了。我初掌家督之位,不願在此時與他們兵戎相見,誰知那甲州的新地頭卻先行一步、主動來示好。」
雖然我深知練武的艱難,也是認真下過決心的,不過要我在這種天氣裏也頂著日頭拉弓,無疑對身心都是一種折磨。
換作旁人一定會覺得我是在無理取鬧。雖然生為武家之女,可這時代哪里需要女人上陣殺敵。若是普通的女性學弓供貴族子弟取樂也就罷了,對於一國的公主而言,習武並不在本職範圍以內。
左兵衛少尉自此便將這庶民軍士引薦給內藤氏,但遠在舞鶴城的內藤寮助早就聽聞了此人的英勇事蹟。其後的結果自然是內藤寮助認了此人做義子,並將自己的愛女許給他。
聽了我的請辭,兄長大人僅是這樣打趣到。
「阿照莫不是看了那巴禦前的故事。」
大抵是聽說要教我這樣一時興起的女子習弓,他才會前來吧,畢竟這在多數人眼中都是並不費力的差事。
甲斐原先的守護內藤寮助在征伐信州的戰場上負了傷,雖然撿回一條命,但似乎失去了生育能力。內藤氏家中此時也僅有一位獨女。可守護之位不能無人繼承,內藤氏只好招賢納婿,誰成想內藤氏的愛女最後卻嫁給一位庶民出身的武士。
爬上甲斐國權力中心的六郎最先做的事卻是更改自己的姓氏,到這個時間點上,我已該稱呼其為澱川織部正六郎大人了。
這一年的深夏,我在栽種著柳杉的庭院裏練弓。疼愛我的兄長本欲將南方的一座城賜給我,這被我以「不合規矩」的理由婉拒了,但我最終卻反過來請求兄長替我請一位技藝超群的弓術師傅。
我正要開口問院中的侍從,方才想起前日裏與兄長大人飲茶時的閒談。
內藤寮助的脾氣很不好,且隨著年齡增長,冥頑不靈的寮助與手下青壯年家臣的關係更是逐漸惡化。這對本就擅長收買人心的六郎而言是個絕佳的機會。又過了那麼幾年,恰逢內藤寮助染了一場風寒,蟄伏多年的六郎便一不做二不休,帶兵包圍了寮助居住的舞鶴城本丸,逼寮助交出內藤家家督之位。寮助自然是誓死不從,最後也在本丸切腹自盡了。為寮助介錯的是多年以前在軍中重用六郎的左兵衛少尉,由於他是寮助的遠房親戚,六郎自然也沒有放過他。
而六郎的正室、那位可憐的內藤寮助的愛女呢?她在寮助死後第二天就被六郎送到了偏遠的小山城,想來六郎大約從未真心待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