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椅子上,一个劲地哼哼
哼。我问他要不要紧,他一把拽住我的手,唧唧歪歪也不知道说些啥。我问他还
喝不喝了。
「喝!咋不喝?」他一下睁开了眼:「老哥哥今儿个高兴,剧团越来越好,
我高兴哇!」
「你妈啊,」他捏着我的手:「厉害!我也没给团里做啥贡献,这大方向上
啊,都是你妈在操劳,你说厉害不厉害!我这个妹子,厉害!」郑向东伸了个大
拇指,如同定格成了一尊塑像。二十秒后,塑像崩塌。郑向东从座位上爬起,二
话没说,踉踉跄跄地奔了出去。
母亲冲我招招手,问我喝了没。我当然说没。她指了指外面,让我看着点。
我望了望周遭尚在震天吼的诸位,只好站起身来。
郑向东吐了许久,我也给他捶了许久。具体过程就不描述了,毕竟其间充斥
着一种令人忧伤的味道。趴洗手池前抹了把脸后,郑向东又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卫
生间。我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不想他老没进包厢,而是在楼道口一屁股坐了下
来。我问他坐这儿干啥,回去吧。他也不答话,在口袋里乱摸一通后仰脸管我要
烟。「都忘了,」他笑着说:「我这戒烟都七八年了。」我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抽上一口后,他说:「你也抽。」于是我靠着楼梯扶手也点上了一根。
「我啊,今儿个高兴,你知道吧?」他又来了。
我点了点头。
「这些年,82年,04年,二十——二十二年,都干了点啥,啥也没干!」郑
向东抖着腿,钥匙链叮当作响:「在市歌舞团,唱戏的就是个屁,年年领补贴,
就戏曲组发得最少!这颠来倒去也就那几个戏,谁演谁不演,谁主角儿谁配角儿,
领导说的算,领导在哪儿呢,老槐树底下搓麻将呢!喷个烟跳个舞他懂,让他说
五个评剧名角儿出来,你看看他能说全不?」
我感到很有意思,这人模狗样的小郑还是个老愤青呢。
「你姥爷当年咋去地方剧团了,憋屈哇!」郑向东直拍大腿,连烟灰都抖了
下来:「他啊,资历到了,无所谓,我不行啊,我还得混!后来呢,把歌舞团都
混倒闭了,好歹这资历也到了,进了文化馆。这文化馆是干啥的?喝茶,看报,
有检查就打扫打扫卫生,彻底跟这评剧不沾边儿喽。也就逢年过节,这五一了,
元旦了,搞个晚会,我们上去咿咿呀呀唱两句,啥鸡巴玩意儿都!」
说实话,这些东西我一点都不爱听。这么一个大老爷们儿给你诉苦,够折磨
人的,所以我丢掉烟头说:「走吧?」
郑向东却不乐意,他又管我要烟,我只好俯下身子恭恭敬敬地给他老点上。
「你妈啊,搞这个评剧艺术团,跟我真是一拍即合,这定位太准了!你放眼
全国,有能力搞新剧的评剧院才几家,别说剧团了,绝无仅有可以说!这剧团一
搞啊,还真是把我们这些人——我,老何,老郭,还有那谁——还真是把我们给
解放了。想想啊,要是早搞几年,那该多好,咱们现在指不定啥样呢,大好时光
给荒废了呀。」
母亲从包厢出来,在走廊里张望一通不见人,就踱到了卫生间门口。我隐隐
听见她叫了一声林林。
刚想应一声,地上坐着这位叹口气,又开腔了:「你那个啥老姨,呃,牛秀
琴,别看现在牛气得很,当年啊,在市歌舞团,她也就是个会计,老红星剧场的
会计,高中不知道毕业了没,给她哥哥找关系硬塞了进来。那时嘴甜啊,又是叔
又是哥的,结果转眼儿人家给调到了营业部当经理,再一转眼儿一拍屁股进了文
化馆,等俺们回过神来,人家已经去了文化局。我们排戏,领导来视察,抬眼一
看,这不当年流鼻涕的小牛么,也不叔了也不哥了,牛气得很!」
这话听得我一愣一愣的,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又回了包间。她上身碎花短褂,
下身黑边百褶裙,在走廊里翩翩而过,像只采花的蝴蝶。
「你说你有啥本事儿啊,不就是个女的么,」郑向东背靠墙垂着脑袋,声音
越来越低:「那档子事儿谁不知道?」
这些话于我而言真假难辨,更重要的是我压根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只能假装
没听见。服务员打此经过,白了我们一眼。我赶紧给人让道,地上这位则视而不
见。
「自然,我也没啥本事儿,也就工工小生,没关系,没后台,没钱,也做不
了啥大贡献。我能带给剧团的,除了几十年的排戏经验也没别的了。这需要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