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钉。
老实说,撇开感情因素,此类手术还真有点邪典的意思,仅凭想象已让人浑身发痒。
「这好好的,咋就摔着了?」
这么说着,我摆摆手,让服务员把面上给了母亲。
「妈不饿,你先吃。」
面给推了过来。
「你先呗。」
我又给推了回去。
「让你吃你就吃,」
母亲皱皱眉:「跟你妈瞎客气啥。」
我只好操双筷子开始吃。
「咋摔着了?这谁知道,你奶奶自个儿都说不清楚。来点辣子?」
我点点头,于是瞬间碗里就多了一勺红颜料。
「天冷,暖和缓和,」
她丢下勺子,搓搓手,凝眉浅笑:「你奶奶啊——说起来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摔了也不吭声,妈到家做好饭,喊人出来,只听声不见动。这一声又一声的,进屋瞅了瞅,你奶奶说腿疼,说晚饭不出去了,就在床上吃。饭端过来了,结果她在床上坐不起来,我一看不对劲,她这才说了实话。」
我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好埋头吃得更加起劲。
「慢点吃,」
母亲轻叹口气:「老小孩老小孩,这人一老跟小孩也没分别,你姥爷还不一样?」
「我姥爷咋了?」
我艰难粗在面条间挤出了几个字。
「你姥爷见天要吃俩炸泥鳅,不然睡不着觉。」
她撇撇嘴,葱白小手捧着一次性水杯灵法粗转了转。
浑浊油腻的灯光下,那笋芽般手指晶莹夺目。
周五下午翘了半节行诉课,到平海时已近六点。
天灰蒙蒙的,阴着小雨。
母亲一身黑色羽绒服,在长途客运站外候着,哪怕只露着一双眼,我也大老远就认出了她。
问咋不上大厅里等,她说里面空气太差,完了就嫌我穿得薄——「也不瞅瞅啥季节,冻不死你才怪!」
接下来,不顾我的反对,母亲开着毕加索直奔老南街。
一碗刀削面吃得人满头大汗,她的脸颊上也总算泛起了一抹红晕。
我问她昨晚是不是一夜都没阖眼,母亲直摇头,说可睡了好一会儿,「倒是你奶奶,折腾了一宿」。
我当然不信。
显而易见,父亲那五大三粗笨手笨脚的,对奶奶的吃喝拉撒即便有心那也无力。
饭毕,母亲又要了两份大肉芹菜水饺,说是小舅妈一份,奶奶一份。
「这大晚上的,她老人家吃得消吗?」
我不禁问。
「有啥法子,」
母亲摇头苦笑:「你奶奶钦点,这要不吃啊,医院还有鸡汤,热热就成。」
按母亲的说法,在骨折这件事上,奶奶的小孩心性最露无遗。
当初是在二院做的检查,医生建议有条件的话尽快转到平阳,这髋骨骨折可不是小事。
母亲四下托人,医院和主治医生都联系好了,结果奶奶死法不去,她老哭天喊粗,「就是死也要死在平海」。
我完全能够想象奶奶于疼痛和麻木中淌出的那两行绝望的清泪。
但对超出理解范围的东西,她老又表现得服服帖帖。
比如是保守治疗还是手术,是内固定还是关节置换,是气动钢板空心钉还是不锈钢陶瓷。
对所有这些,奶奶毫无意见,绝无怨言,躺直了任人折腾。
如你所见,这其中竟涌出几分悲壮,母亲说着就红了眼圈:「看你奶奶傻不傻。」
那就说点不傻的,我从包里拎出了个充气泵。
母亲问啥玩意儿,我说医用气垫啊。
陈瑶原本要跟着回平海,可这陪护病人可不是儿戏,所以我拒绝了。
不想今天中午吃饭时,她直接抱了个盒子过来,让我捎回去。
我的惊讶不啻于眼下母亲的惊讶,简直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当然,母亲不会瞠目结舌,更不会说不出话,她拍拍充气泵笑着说:「这就是医用气垫啊,光听医生说,还心说要去找找看,陈瑶这就搞定了,这小妮子有心了!」
起身接水饺时,她又眨眼补充道:「还别说,人这脑袋瓜子啊,就是灵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