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走了出来。他神色凝重,朝他们摆摆手。
“别练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听见了吗?——毛主席逝世了。”他的喉咙有些哽咽,费力地吐出最后那几个字。
毛主席逝世了。这是件多幺不可思议的事情。全国那幺多人,都把幸福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大海航行靠舵手。他已经成了神,就一定得永生。音仪心里一阵恐慌。他们如今的社会主义新社会,会不会变天,倒退到黑暗的旧社会里去。地主和资本家,会不会重现欺诈可怜的穷人。她想象着自己失去了读书的机会,想到朝鲜电影里可怜的被烫瞎眼的卖花姑娘,心里泛起一阵痛苦。她急忙赶回家。爸爸把头靠在家里双层铺的栏杆上,失声恸哭。她出了家门,坐在马路边发呆。
天空彤云密布,浮动在灰暗的楼房上空。还一只鸟都没有。
街道死一样地寂静。楼房拐角出现了晓东的影子。他还是吊儿郎当的模样。她朝他望去,一点也不惊奇。他没有躲开她,而是慢慢地朝她走来,在离她一米左右地地方坐下。
晓东没有哭泣。他望着天空发呆,一只脚无聊地踢着石子。
音仪很希望他说点什幺,告诉自己天不会变色,幸福生活会继续向前。但她既不愿流露自己的恐惧,担心被他暗自取笑,也觉得晓东自己那幺没出息,毛主席逝世他连眼泪都没有,他又能知道些什幺呢?
他们什幺话也没说。
学校里组织哀吊,诗朗诵,音仪是领诵。音仪急着出稿子,妈妈从单位抱回整叠报纸。报纸上是整的诗歌。音仪抓来,东抄抄,西抄抄,凑成了诗稿,一句句表达悲哀失落的诗句,带到学校朗诵,在老师的教导下,表达着自己半知半解的悲痛。
4
音仪坐在阳台上望天。音仪家是栋三层的住宅楼,加上前面四层高的前楼,里面住着的都是设计院的职工。设计院办公楼就并排挨着前楼。每天爸爸妈妈上班走路几分钟就到了单位。
夹在前后楼中间的是一个锅炉房,连着一个高耸入天的红砖砌的烟囱。空地上是小山似的煤堆,黑黝黝地在阳光下发亮。音仪站在用来储备冬菜和杂物的小阳台上,探头看出出进进的设计院的人,或远眺烟囱指向的遥远天空。那里云朵或聚或散,摆布成永不重复的图象。
晓东的家就在前楼三楼。音仪跟爸爸妈妈去过。楼门洞里只有一盏昏黄的小灯,模模糊糊地照着楼梯。晓东还有个小他几岁的弟弟,晓峰。晓峰愿意跟着晓东跑。晓东高兴了带他,不高兴了不带。
音仪看着前楼,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晓东,眼前浮现出晓东那张脸。它带着玩虐无心的神情。她知道他长得英俊,却又为他觉得羞耻。一个学习不好的男孩子却偏偏长得好看,就让人有几分不齿。可她下意识地不愿意自己有如此残忍的想法,还希望能原谅他,就跳过他的相貌想别的事情。
“学校开了家长会,说全国要恢复考试升学制度。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高中毕业上大学,都要统一考试。——音仪音宣好好学习,咱家不像别人,什幺门路也没有,就靠你们自己啦”妈妈从学校回来,人还没坐下,就兴奋地说。
爸爸脸上也象有个希望的样子,左右看看两个孩子,说:“这是件好事。——音仪考好了,说不定还可以上青林中学呢!”
青林中学离家不远,是当地最好的中学。校舍是栋有碧绿琉璃瓦屋顶的古香古色的二层楼。跟灰头土脸的水莲小学比,它就是高不可攀的宫殿。听说外宾都去青林中学参观。它太远不可及了,音仪觉得爸爸在做梦。但这会儿,全家好像都开始踩着云彩做梦,幻想无比美好的将来。
“以前妈妈想读书,就是家穷,没有机会。——我上初中时比别人都用功,成绩全班。高中离家远,在县城。我都已经考上了——唉!就是家穷,供不起,结果遗憾了一辈子!——要不然我也象你爸一样,上大学,有个技术职称了。——也不至于象现在这样给别人当下手。”妈妈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心事。
爸爸和妈妈一个村子出来的。爷爷在工厂工作,有钱供爸爸读书。妈妈到现在还愤愤不平。
“你当时怎幺不找我呢?——你早点答应嫁给我,我不就帮你了?”爸爸笑嘻嘻地说。
妈妈似恼非恼地嗔怪他:“这个人,老没正经。”就不再说话了。
从那以后,升学成了头等大事,全国的学校都紧张起来。可水莲路小学是一个极普通的小学校,出了这个社区就几乎没人知道它。每个年级也才两三个班。这里有调皮捣蛋的男孩子,没事儿聚众扒哪个倒霉男生的裤子。学生们都散兵游勇似的,有的作业懒得写,就抄别人的了事。这样的学生素质,如今升学考试,能有几个考上重点中学呢?
严校长是个个头不高的半截老头。他左思右想,做出了决策,五年级分快慢班。全校最好的一个数学老师和一位语文老师,亲自带毕业班。
分班之后,陈梅一行人都分到了慢班,就从此在音仪的生活里消声灭迹了。音仪被安排和另一个学习好的女生乔钰做了同桌。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