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雕刻的小人被荀若素两指掐着手腕,金色的佛印如铜镯,成交叉的两环,套在木头人的腕子上,这木头小人的关节分明,头与四肢都能动,被荀若素钳制住,小人的头一歪,“×”型的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却莫名显出几分不明世事的单纯。
小人的身后绑着丝线,关节处扣锁两匝,丝线一动,它也就跟着动,原来是个傀儡娃娃,受人摆布而已。
金红色的蝴蝶纷纷落在丝线上,为自家主人侵蚀小人身上的束缚,它们并不是傀儡娃娃与它幕后之人的对手,丝弦一颤,蝴蝶就被震碎,空气中散成飞灰,可是前仆后继,这些脆弱的生灵没有谁真的退缩。
“薛彤,”荀若素的声音并不大,但她知道门外的人能听见,“那婴灵虽无恶鬼的表象,面目不狰狞,空气中也无血腥味,但他的内核恐怕与恶鬼无异,你要小心。”
门被一阵风吹得“吱吱呀呀”,薛彤的声音带着笑意,“面目不狰狞?”
婴灵在母体中孕育了六七个月,已经成型,这么大的孩子应该是胎死腹中或是早产,生下来就断了气。
虽有人形,五官未开,只有鼻子还有点模样,眼睛与嘴都是一条略有黏连的缝,它皮肤枯槁,与树皮同色,不仅如此,婴灵的躯体埋在水井边,呈现出来的形态却脱水严重,似风干的鸭子。
第19章
甫一交手,薛彤就发现它是恶鬼——
倒不是凶残的十分特殊,恶鬼的怨念已经被完全消化,用一般的办法抽不出来,也没有寄托之物,想要制作灯盏简直难上加难。
薛彤最烦这种情况,为了规避,特意留心过恶鬼的各项特征,即便能够隐瞒一两点,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小小一座凌霄山,竟然短短几日内冒出这么多的恶鬼怨鬼,薛彤虽有猜想,但婴灵不会说话,陈槐月又丢失了很多记忆,看起来浑浑噩噩的,一会儿正常一会儿发疯,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荀若素见门外还分得出神搭理自己,就知道恶鬼也不是薛彤的对手——
之前虽然听她说“阎王殿上有姓名”,却难以形成概念,荀若素这些年都是孤身一人,她知道自己活不久,也不想牵连别人为自己难过,就连交朋友都是浅尝辄止,工作上的往来更是少有。
长此以往,荀若素甚至有种感觉,全天下只有她在兢兢业业的超度亡魂。
幸而棺材里冒出个薛彤,将荀若素从劳模梦中拉了出来。
外头的婴灵疯狂扯动傀儡丝,它原本只是想偷袭荀若素,结果被荀若素逮住了不撒手,金红色的蝴蝶已经将丝弦侵蚀泰半,颤颤巍巍的傀儡丝受不了里外两股巨力拉扯,崩断的丝弦抽在门框上,“砰”的一声,割出无数碎屑。
原本就是符纸灰烬形成的蝴蝶功成身退,在丝弦掠过时重新湮灭成了灰烬。
荀若素双手抱住木头小人,这东西的四肢往下耷拉着,眼睛还是盯着荀若素,那软乎乎的脖子竟然僵直地挺立着,维持一个病怏怏的姿态。
它像是有魂魄,又像是空荡荡的一个玩具,就这么歪着头与荀若素对视。
荀若素的这双眼睛在晚上有诸多不便,但对于时常有危险的卦师来说,她这双眼睛却也便利许多,难以蒙蔽。
倘若木头小人只是单纯的傀儡,没有灵魂收拢,荀若素即便能看见它,也不会如此生动——
她看这满墙的霉菌就是斑驳一大片,好似近视眼告别眼镜,模模糊糊就是个远处的衬底,这就叫做不生动。
荀若素将木头小人拿到陈槐月的面前,没想到陈槐月还能认出这样东西,她立马接过抱在怀里,还小声问它,“今天去哪儿玩了,是不是我哥哥带你出去的?”
哥哥?
凌霄寺曾经的方丈?
还有镜子里的人影,她张口将自己说得十分无辜,但所作所为却十分古怪,生魂应该巴不得宿主被超度,自己也好赶紧回去,冰冷刺骨冷冷清清的井底有什么好呆的,但她偏偏给荀若素添堵。
如此想来,这生魂的行为完全不合逻辑,它在说谎,它为什么说谎?
一缕完全不同的魂魄在固定的模子里待久了,已经丢失了原本的相貌,荀若素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一个想将陈槐月死死拴在身边,将她当成所有物的人。
锁骨之下的印记并不多见,薛彤拥有一枚,自己也拥有一枚,那是荀家先祖以灰飞烟灭为代价才烙上的痕迹,镜中之人的那枚荀若素见过,没有那么高级,更像是劣质品,连高仿都算不上。
即便如此,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施术者不过收钱办事,实在没必要自己付出代价,他只要提前与顾客商量好,征得同意,代价可以从顾客身上出。
顾客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才弄出这么个劣质的印记?
荀若素从袖中掏出第三张黄符,朱砂透背,这张黄符已经写了字,大概是看出荀若素想针对自己,镜子里的人像忽然开始躁动不安,它影响到了陈槐月,不大的房间中忽然爆发出一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