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身描金飞鸱的皂罗袍,青猊玉带钩将腰身束得利落,银抹额上的明珠迎着日光闪烁,一路穿花拂柳行来,风度翩翩真个有少年风采。宫人见了也无有不瞻望咨赞,交声逢迎。
孟柯人携几个小黄门往亭内走去,远远就见一抹碧绿的身影正凭栏而坐,观赏着亭外的鹳雀嬉耍。他不自觉理了理衣襟,抻直两边衣摆,方踏步过去。怎待还未走近,凭栏之人忽然起身,掂着衣角就要躲远。
见自己被当个蚊蝇毒虫似的避着,孟柯人不禁又心下火起,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揪住万红庵:“鸾镜君好不识得礼节,见人来了,就藏头掩尾。莫不是做了亏心事体,不然怎见着缝儿就钻?”
万红庵低眉顺目,十分恭敬,只是仍不拿个眼睛看他:“殿下多心了。小人自知身份卑下,上不得台面,只怕恬颜留在此处败了殿下兴致。”
话虽讲得恭敬,但孟柯人只见那侧向一旁的瞳仁,就气不打一处来:“我脸上是长了个大疣怎的,让你不敢拿正眼瞧我?”
万红庵听得此言果然就将目光直视他,只是那眸子里并不见平日里瞄人的水光潋滟、脉脉含情,反带着几分嗔怨,都不消遮掩。
不等孟柯人发作,在他近旁侍立的一小黄门先叱骂起来:“好没教养的货色,太子恁般尊贵人物,由得你这样瞪的?怕不是你爹妈行事也是这般瞪眼抽戳,才生出你这等眦眼歪嘴的牛眼泡子!”
若只是骂他,随再怎个腌臜龌龊的话头,万红庵也忍得。只是甫一辱及双亲,他便霎时气血上涌,卯足了劲一个倾身朝那小黄门撞去,誓要和他拼个头破血流。那小黄门猝不及防,下意识就一个挥臂,将万红庵掀翻在地。
这势态着实出离了孟柯人的意料,他趋身几步,似是想将万红庵扶起。不待他凑近,万红庵却自顾撑起半身,一个转脸,将面目正对了他。
只见万红庵赤目白脸,嘴边噙住几点血丝,被他一把抹去:“小人自忖平日安分守己,与人为善,虽不曾积下累世功德,却也未曾犯甚滔天罪恶,使诡诈算计。不知怎就开罪了殿下,三番五次刁难折磨?须知小人再个卑微下贱,也是个血rou活人,不是那任着踏践也毫无知觉的泥沙!”虽然那嗓音喑哑微颤,却掷地有声。
孟柯人被万红庵一则话敲打得心头一震,不知为何竟有些气短,却还佯作着镇定,色厉内荏道:“你暗地做下的龌龊事体,自个心知肚明,便是懒待戳破,惯得你还在这乔张致!”
万红庵咬牙蹭起身子,缓缓点头:“是,小人端的腌臜龌龊,横竖一个不知羞的下三滥,自然识得时务,不去碍殿下的眼。也乞着殿下放过些小人,一身下贱皮rou,就是打也怕玷污着殿下的手。”旋即转身离去,给孟柯人留下一个单薄的背影。
孟柯人见人走了下意识想跟,迈开几步,又蘧然止住,眼睁睁看着那一身翠衫随步子上下飘摆,不多时消隐在茏郁的草木外头。
这望鹤亭外的日头还是那般眩目,孟柯人头上银抹额上的珠光,却黯淡了下来。
第二十四章
晚间晓霭在东宫晖春殿外纳凉,听得西南角传来一阵哀嚎啼哭,据说是哪个小黄门失言开罪了太子,正受笞刑。竹篾条子抽在rou上的的声音响亮清脆,半点不拖泥带水,就仿佛见得那rou花儿在眼前赤剌剌绽开。
孟柯人回宫倒早,只是穿着一身鲜妍明艳,通体气势却颓丧失落,活脱脱一只落败公鸡,将身搁窗前一坐便是半晌。约二更天方吹灯入帐,在榻上辗转反侧折腾个没休,闹得枕边的晓霭也难安生。
晓霭借着帐外透来的一点月色端详他黑沉沉的轮廓:“殿下可是有心事?”
孟柯人不应,只是没再翻身。
见半晌没了动静,晓霭以为孟柯人终于睡下,轻舒口气正也要闭目安歇,又听得那边一阵躁动。孟柯人把身扭过来正对了他,目光炯炯地朝他脸上望去:“晓霭,你老实告我,那天说的可全是实情么,万红庵当真对你做下那等下滥事体?”
晓霭迎着他的目光,一时无言,须臾叹了口气,执过孟柯人一只手来覆上自己身际的伤疤:“殿下可是信不过晓霭,当这些疮疤……也是作假的么?”那疤口有深有浅、凹凸不平,光是抚着,也可想见它的主人曾是受了何等摧残折磨。
“当然不是!”孟柯人缩回手,仿佛是被烫着了一般,背过身去,看不见了晓霭那副羸瘦虚弱的躯体,才又平心静气道:“只是此人我也曾遇着几回,虽然对我素来不大恭敬得体,观之却也不似那等恶毒乖戾、残害下吏之人。”
晓霭轻咬下唇,片刻又发出一声叹息:“殿下乃玉叶金柯,甫一出身便是千拥万趸、光华无限,自然不知咱这些劣民是怎个活路。有道是‘见得人说人话,见得鬼说鬼话’,那逢场作戏、媚上欺下的伎俩,自然比谁都拿手。人在你面前自然少不得矫饰造作,轮到我们这些更矮他一头下等仆吏,又哪会有好颜色?还不是想怎般发落打理,就怎般发落打理,只不过私底里自不教你瞧见罢了。”
这话虽是刻意蒙蔽孟柯人的,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