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到温热的碗壁的时候,他就有些动作不下去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得了脑癌,没几个月了。”
他没敢抬头看白玉。
白玉扒饭的声音停了一瞬。
“算了,你在这等我一会儿。”他拍拍林沛然的肩。
林沛然刚想喊他,就见他三步并两步朝那小吃车跑了过去,挤进拥堵的人群里,跟一群年轻小姑娘们拼胳膊长。
他望着郑文轩的后脑勺,心尖热烘烘开始发暖,简直软成一滩烂泥。
郑文轩排队排得急躁,抽空回头瞅他,一眼看过去,来来往往的人chao里,林沛然衣衫单薄,孤零零站在他伸手够不到的地方,霓虹映在他脸上,表情说不上来的呆,就盯着他所在的这个方向,像失落在人间迷途的神子。
但一接触到郑文轩的目光,他懵懂的神色就像一下子点亮了什么,眼神软软地盛着笑意,整个人都变的柔和清俊,暖暖地生光。
他没由来的感到害怕。
人的一生会经历怎样的事,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早有天定?
还好,姚乐阳紧接着就飞快在后面做了补充:“但你不用担心!位置好对付,而且也不大,还是良性的,切了就完事了!”
姚乐阳生怕他多想,轻描淡写哄他说:“我前段时间做手术来着,术前乱七八糟检查,术后还要恢复,就索性断网了……现在手术都做完了,除了开颅把头剃秃了,等几个月我头发长出来又是一条好叽!”
林沛然舒了口气,“……你把我吓死了你知道吗!”
“我为了做个‘好人’,为了让自己能在这个社会独立地‘生存’、‘活着’,我牺牲了林沛然,对他的难过视而不见,还给自己扣上‘保护他’的帽子,又抱着自私的眷恋一次次伤害他……我算什么好人,我根本就不是好人,坏男人就该坏到骨子里,害怕法律的制裁,哪称得上是真正的凶恶?”
“郑文轩!你……你疯了?!”贝佳慌不择路,被自己绊倒在地上,又连滚带爬地爬起来,逃出门外,紧贴着墙壁发抖。
“我没疯,”郑文轩提着刀,在黑暗中望着她,“我从未如此冷静。”
他说:“你该死。”
贝佳跑了。
第二十七章
林沛然很想直接就地蹲下,他全部的力量都已经用来和疼痛做抵抗,以至于连站着不倒都是种折磨……
可他不敢。
这里人太多了,他心底其实害怕和畏惧着这样的场合。他一直一直,都压根儿不擅长应付很多人。
这里既没有可以扶靠的位置,也没有任何地方能歇脚,林沛然只能死撑着站着。
他说不上来的委屈,自己也不知道这委屈从何而来。
林沛然抱着这样的想法,去戳了姚乐阳。
阳阳也有郑文轩微信,让她帮自己看一眼,就能真相大白了。
可这女侠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忙了,林沛然居然又一次在她这里吃了闭门羹,发去的消息有如石沉大海,半点回音也没有。
趁等她的功夫,林沛然就去看了她的微博,最新的一条写着“完结撒花”,说要断网一段时间。林沛然以为她大概是又写完了一本书,要闭关休息,哀叹自己点儿背,戳的不是时候。
他索性转头就改戳了白玉。
等下了公交,真的站在陵园门口的时候,林沛然就怔住了。
白玉问:“怎么了?”
林沛然很羞愧,脸红得不像话,眼神还有点惨淡,他呆呆站在门口,迈不动步子,垂着脑袋闷闷跟白玉说:“……我……我不知道他的碑在哪里。”
他心里很难受。
在外公生前,他未曾对外公多好,忙于学业的他连老人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外,也从没来过陵园看过他。
左边总藏在Yin影里、气味非常非常淡的那个,是君子兰;离太阳很近的却没什么味道的,是蓝雪花;散发着芒果一样清新气味的,是铜钱草;还有两盆没什么存在感,但林沛然知道它们就在那里,是白玉家的绿萝。
他扬起和煦的笑容,“有什么好哭鼻子的?就算不在一起了,不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在太阳下呼吸吗?”
“人世就是这样庞大而苍凉的东西,它容纳吞吐着所有人的悲欢喜乐,但又绝不会为其中任何一个个体而停驻。无论悲伤还是快乐,生活都不会停止,人们依然繁碌,该升起的太阳,不会迟到一分钟。”
他伸出手,像在接住窗框里漏下的阳光。
“我还会想他,我还喜欢他……但想起他的时候,也就仅仅是想起他。会有不甘心,但也仅仅是不甘心。”
林沛然喉头像有一把刀在割,钝生生地割断他的声带,哽得他一个字也难吐出来。
他在门口鞠下深深的躬。
好半晌,他才直起身子。手刚碰到门把手,开锁的声音将将响起,小卧室里就冲出一声: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