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安帝抬头看她一眼,抿了抿嘴角,什么也没说,一甩袖子,起身出去了。
姚窕让楚言枝在这照顾好荀太后,这便紧随其后出了内室。
“枝枝呀,皇nainai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没从前那般硬朗了。”人都走后,荀太后摸摸她的手,“你舍不得皇nainai吗?”
楚言枝泪意汹涌,荀太后让如净嬷嬷把放在炕桌上的那两盒糖拿过来,打开让她吃两颗。
楚言枝依言拾起一颗入口,甜味却压不住酸涩。
“皇nainai也舍不得枝枝。不过人活一世,虚虚实实,本没什么可值得留恋的。有生之日,便注定有亡之日,有相会之时,也必有相离之时。坦然接受这些,死并不可怕。”
楚言枝眼睛胀痛,还是听不得这些:“……我不要你死。”
“枝枝是善良的好孩子,从小跪在佛前许的愿,都是希望身边人能好好的。”荀太后微笑着为她擦眼泪,“可是不能只有善良,还得有平常心。生老病死,不论富贵贫苦,无人可免。你还没有长大,越长大,离你而去的人越多。皇nainai恐怕就是第一个要离开你的人。别哭了。”
尽管荀太后语气温和,连触上她脸庞的指尖也带着鲜活的温度,楚言枝却越来越难过。
七岁那年,娘亲病重在床,江姨他们都说,娘亲可能要永远离开她了。楚言枝那时就有了对于死亡的体会。万幸娘亲活了下来。江姨从前身边有个小宫婢,笑起来甜甜的,会把糖藏在手里,要她猜猜在哪里,也是那时江姨告诉她说,这个小宫婢后来死在了安乐堂。
死了就是什么都没了,永远只存在于生者的记忆里。
“虽然要离开你了,但皇nainai到另一个世上,又能与故人重逢了。”荀太后轻轻闭了闭眼,唇畔牵起一丝弧度,“这回我一定不躲了。”
楚言枝从抽噎中渐渐缓和些了,又塞了两颗糖入口,这才哽着问:“是先帝爷爷吗?”
“嗯。”
“皇nainai,皇nainai原先怕他?”
荀太后笑着道:“是怕,怕他怕了一辈子,谁叫他偏偏是皇帝,而我只是个贫苦地方出身的农女呢?不论他对我多好,我只觉得诚惶诚恐。”
楚言枝记得皇nainai说过这些事,那时她听了内心并无什么特别的感受,如今却觉得茫然。
“皇nainai爱先帝爷爷?”
荀太后点头。
楚言枝垂下眼睛。
荀太后笑问:“枝枝觉得困惑吗?爱,又怎么会怕。”
楚言枝确有困惑,稍歪了下头:“皇nainai那天对我说的话,都是真的?对于父皇也是如此,因为他是皇帝,所以从他幼时便不敢太亲近吗?其实心里,也是爱父皇的。”
荀太后缓缓眨动了下眼睫,唇畔的弧度渐趋平和:“人的感情,不是爱与不爱两种答案足以囊括的。皇nainai其实厌恶着这世上所有男子,甚至包括了自己的儿子。”
这个回答超出了楚言枝的所有预想,她不由怔住。
荀太后静静望着从她身后窗外泻入的天光,良久才继续道:“我是个普通农户的女儿,娘在我刚学会说话的时候就走了。我爹养着我,相依为命……”
荀太后深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
楚言枝以为她是疲惫得说不下去了,忙要起身扶她再躺下,荀太后又对她摇摇头,这才声音低微道:“他是我最恨的人。男子就像佛法中一切孽欲生出的祸根,一发出欲来,何种荒唐的孽都能造得出来。连对自己亲手养大的女儿,也会生出欲心。”
楚言枝杏眸微瞠,几乎忘记了呼吸,握着她的手紧了又紧。
“好在我还有一位姑姑,她护住了我,把我带回家住着,这件事最终被瞒得很好,没有人知道。等我再大了些,朝廷三年一大选,我姑父嫌我在家中干吃不干活,要我去参加选秀。Yin差阳错之下我就进了宫。”
“我是个没见识的农女,在这紫禁城里无依无靠,怕的何止是皇帝,这里任何一个人我都怕。怕就想躲,躲又无处可躲,只好求佛拜菩萨。说来也奇怪,”荀太后笑着摇了摇头,“你先帝爷爷,竟因此而宠幸了我,不论我如何冷漠对他,他都甘愿陪在我身边。怕也陪,不怕也陪。他走的那天,摸着我的脸说,雨柔,朕知道你怕什么,从此再不会让你怕了。”
荀太后说着忽然叹了声气,摇着头道:“他一走,这偌大的皇宫,不就再没男子了嘛。至于你父皇,他从小与我不亲,懒怠理会我。你先帝爷爷也知道我怕死,知道我最怕造杀孽,所以生前下的最后一道旨意,就是废除宫人殉葬。后宫诸人,不论是否有为帝王诞下子嗣,都不必陪葬,可住在宫内安享到老。他生前专宠于我,因而子嗣稀薄,我那时一直为此昼夜悬心着。”
楚言枝懵然地看着她,荀太后见她终于不再流泪了,对她笑笑:“我真是怕了他一辈子。年至暮年,才敢对你一人说出口。这些年,也说不清我对他是爱更多,还是愧疚更多。”
“爱更多。”楚言枝揉着她的指尖,目光坚定道,“皇nain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