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客户到酒店时已经是傍晚,陈葳火速去房间换上了正装。杨有方的接风宴带上了陈葳和他的研究助理李欣。客户是蓝岛来的,又是酒企,他们心知这绝对是一场拼酒量的硬仗。甲方和乙方都明知道这是北方独特的酒桌糟粕,但还是要喝——像一场谈判前的仪式、和解前的战争,一定要讲个输赢,来决定日后在合同面前的地位。好像谁坚持到最后,谁更能显出决心和真心。杨有方显然很有决心,原因很简单——再没有经费,他就要把安家费投到实验室里了。
李欣是女孩,不能灌她的酒,于是喝酒的任务落在了杨有方身上。杨有方一对五,负责一杯杯地敬酒、喝酒,陈葳负责保证他人事不省的时候不会说什么混话,还要以防万一,把喝趴下的人一个个送回去。
他们谈的还算投机,八个人,白酒开了两瓶,啤酒开了三箱。陈葳看着满桌子的啤酒盖儿,忍不住笑了起来——要是申城的前同事看到这局面,指不定吓成什么样。但这些在老家都算是文喝了。他去洗手间时正碰见隔壁包间开门,瞥见了门口散着五六箱空酒瓶子,一开门,喧哗声像泄洪一样从门里涌出来,七八个人喊出了千军万马的架势,在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里都能听见男人的高声谈话和女人的笑骂。大堂里还有小孩子围着鱼缸跑来跑去,互相追逐着,像一个个高速运动的兴奋的尖叫发生器,自带多普勒效应。陈葳没喝多少,都觉得像在梦游。
但他梦游的不是仙境。申城那些Jing致和摩登,更像是光怪陆离的梦,这里吵吵嚷嚷的,才是他的人间。
杨有方酒量还行,酒品也不错,就是喝多了容易到处道谢,这个陈葳在大学时已经领教过了。小杨上大学时父母离婚了,他没想到他们为了不耽误他考大学,而互相忍耐了这么多年。大受打击的他把陈葳叫出来,蹲在校门口的24小时便利店里,又不肯说话,还是陈葳从陈妈妈那里套出了杨有方家的事情。陈葳父母离婚更早,他几乎就没见过父亲,也无从安慰杨有方,只得买了两瓶酒,陪他默默地喝。谁知酒过三巡,小杨没有流泪,也没有吵闹,而是两眼朦胧地看着他,吐字清晰地说:
“谢谢你啊陈哥,这么晚了还愿意陪我出来。”
然后扭头对收拾吧台的店员说:
“谢谢你,我们会自己收拾的。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我们是不是很吵。”
没等店员姐姐回答,他又转过来盯着陈葳:“你明天是不是还有早八,能不能翘了陪我待会。”
“谢谢。”
陈葳在沉默和无奈中想笑,觉得小杨很惨,但又非常可爱。
此时杨有方在对着客户挨个敬酒,转了一圈到李欣这边,总结了一番李欣的聪明能干和对实验室的卓越贡献,顺便画了一个实验室发展的大饼。又转到陈葳这边,带着厚厚的滤镜,高度评价了一番他的业务能力和金光闪闪的履历,并明示陈葳过一阵要找工作。陈葳看着战略部两人的脸色,赶紧打圆场把他劝下来,看着时间差不多,提议结束了这场饭局。
他们把李欣送上了车,然后陪客户回酒店。晚上十点钟,要是在申城,那正是热闹的时候——第二波加班的人下班了,街上灯火通明,人chao涌进地铁里,各自回到距离公司几公里或十几公里的出租屋。而在长吉,路上已经没多少车了,许多店已经打了烊。路灯也没有申城的亮,暖黄色的旧路灯照不亮浓重的夜色。
这里的晚风是清凉而干燥的,只一下就能吹散暑气。时至六月,但是单穿着衬衫竟然还有点冷。杨有方还没太醉,沿着地砖堪堪能走直线,但是他没能抵挡住晚风,在陈葳身边微微抖了一下。在夜晚浅浅的嘈杂声中,他清楚地听到陈葳打开手提包的声音,然后一件针织衫披在了他的身上。客户也喝了不少酒,都在各自思索着,没有人往他们这边看过来。杨有方的手机响了一声,是一条邮件。他点开看了下内容,酒醒了一大半。
明天早上督导组要来听他的课。
本来这节课安排了两组学生展示,看来不行了,得挪到下节课,然后自己补上半小时的上课内容。
他在心里叹口气——怎么所有事情都赶在一起……
“你去哪住?” 陈葳问他。
“本来要回我自己的房子,离这五公里。” 杨有方收起手机,叹了口气,“但刚才通知说教学督导要来听课,我明天的早课要改内容,重新备课需要两小时。还有项目答辩的PPT,要针对现在聊的情况改完,需要一个半小时。明天上午要带企业去实验室,中午要陪企业吃饭,下午两点答辩。”
“……真忙啊杨老师,要不你在我这对付一下?” 陈葳捏捏他的肩膀。
“太谢谢了……我一会去车里拿电脑。”他顺着走路的摇晃,也和陈葳轻轻撞了一下手臂。
“我没订标间啊,你得跟我睡一张床。” 陈葳挑眉看他。
“嗯,没事。” 杨有方笑笑,“又不是头一回了。”
“你以后别把电脑放车里,” 陈葳皱眉,“你可能在学校待久了不知道,外面有人看见你把贵重物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