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长吉还很清凉,陈葳随人流挤出航站楼,满耳朵都是熟悉的乡音——吵嚷的,沸腾的,喧闹的乡音。接机的人堆里有一个扎眼的白衬衫,举着一张写着“蓝岛啤酒”的白纸。白纸后的眼睛露出来,和陈葳对上视线。
那是一双熟悉的眼睛,在眼镜片后面闪着平静的柔光。
他竟然在这遇到了小杨。
陈葳拖着箱子跑起来,横穿过人流,扑到栏杆前。杨有方显然也很兴奋,连接客户也顾不得了,朝他挥手,然后接住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你咋在这呢?”陈葳一开口,两人都笑了,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东北口音了。
“说来话长,” 杨有方笑道,“我回农大上班了,今天接企业代表去学校。你这是休年假?还是出差?”
陈葳笑道, “辞职了。你要去大学城?我酒店在那边。”
“对的,南坊路。我看你给我回消息都是凌晨两点,终于顶不住辞职了?”小杨看起来倒也没太惊讶,只是偏头看着他的眼睛,“你不回家吗?不敢跟你妈说?”
“你可知道我了,这工作强度我哪敢告诉我妈啊。” 他笑道,“你们客户几点的飞机?晚上是不是要接风?什么时候有空吃个饭?”
“十分钟之前说下的飞机。”杨有方看了看手机,笑道,“你酒店是哪个?我们住金谷,农大北门那。要不要一起走,正好我一辆车坐不下,还要打个车,帮我带一下人。”
“可巧了,我也住那儿。” 陈葳笑道。
杨有方笑道,“郊区就那几个像样酒店。”
“行啊你,辞职了还叫我给你打工。请我吃饭。”陈葳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杨有方看了一下客户的消息,飞速给他讲完了情况。他在做微生物工程,去年八月从深港跳到长吉农大,刚开始组建独立课题组,还没招学生,只有一个毕业留校的研究助理正在实验室帮他打点。他去年从学校拿到了五十万的启动资金,但是与实验室昂贵的器材相比,这简直是杯水车薪。年初他开始投蓝岛啤酒校企合作的横向,一百万的项目到现在剩下三个团队竞标。他的实验室刚刚搭好分子实验平台,发酵实验平台还在建设中,这样的进度比起另外两家——科学院发酵研究院的一支成熟队伍,蓝岛当地大学和蓝岛啤酒长期合作的一个项目组,有明显的短板。好在强项也很明显,他在深港做青年研究员的时候,做出了两个内容相近的专利。
小杨说企业来了五个人,陈葳和他按着老本行分配了一下,决定陈葳带战略部的打车走,杨有方则去跟事业部和科研中心的人套近乎。陈葳坐在后座,一面和两位寒暄,一面远远看着小杨的车在前面流畅地汇入车流。几轮对话下来,陈葳知道了他们之前已经看过了蓝岛大学的实验室,杨有方这里是第二站。蓝岛大学的课题组最近人员变动不小,实验室老主任退休、年轻研究员资历不够,学院从省里的大学挖过来了一名教授顶上主任的位置,实验室可能面临研究重点的调整。陈葳闻言,又在心里给小杨加了一分胜算。
长吉论繁华,远远无法和申城相比,但城市实在是大,机场离大学城有好几十公里。出租车带着他们穿过这座城市的路上,陈葳发现自己已经好几年没仔细看过老家。开发区科技园已经建成了,还算现代,但是空空旷旷的,没多少车,也没多少人,一直到了老城区才开始热闹起来。长吉是那种充满了烟火气的热闹——他们已经避开了闹市,但车还不能开的很快。路边有老人慢慢地走着,有推车来买菜的郊区农户,路边的烧鸡店从二十年前开到现在,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整条马路都飘着香。路口卖打糕的朝鲜族老太太,好像十年过去都没有变,又好像更老了一些,车开过的时候陈葳回头看了一下,老太太的推车上还是那老几样,她的喇叭喊着“年糕打糕豆面卷”,音调和十年前一模一样,和对面路口“鲢鱼鲤鱼野生鱼”的喇叭声高声对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