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昭把他最珍贵的心意留给了裴行璋,自己背着一只破书包,坐上了去往首都的火车。火车向北开,越开,景色越萧条,枯败的树越来越稀疏,闻昭的心情却并不灰暗。他带着相机,拍窗外的景色,等到天黑了,拍不清楚了,就坐回座位上,翻看裴行璋的照片。
在首都,为了省钱,闻昭住在Yin暗shi冷的小招待所的地下室里,透过狭小的半格窗,能看到外面匆匆的行人。这种一个人在陌生的远方的感觉,闻昭并不讨厌,孤独让他有更多的时间来进行思考。大多数时候,他都在思考可能会考到的知识,偶尔,他也会思考裴行璋,审视自己和裴行璋的关系。
闻昭不觉得他在思念裴行璋,他喜欢用“思考”和“审视”来形容脑海中有关裴行璋的想法。如果说未经审视的人生不值得过,那么未经审视的爱情也是不值得爱的。而闻昭越是思考,就越是确信,他真的很想念裴行璋,他再也离不开这个人了。
于是考试前一天夜里,他给裴行璋打了个电话。裴行璋已经睡了,半梦半醒地接起电话,听到主人在那头说:“哥,我好想你。”
裴行璋迷迷糊糊地回应:“……嗯,听见了……宝贝,哥也想你。”
闻昭又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裴行璋有的听进去了,有的没听进去。两人讲着电话,裴行璋困得上眼皮打下眼皮,打着哈欠嘟囔:“主人,我好困……”
在闻昭的絮叨中,裴行璋睡了过去,电话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闻昭听着裴行璋的呼吸,听了好久,然后自言自语地说:“哥,我硬了,我在打飞机。”
睡梦中的裴行璋没有回答,闻昭低哑地笑了一声,挂掉了电话。
闻昭的考试进行得很顺利,从考场出来,闻昭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笔试结束,还有一轮面试,黄老先生已经好多年不参与这种面试,但因为对闻昭感兴趣,所以时隔多年再次来观摩了面试。他自己不做面试官,只是坐在一边旁听,但他德高望重,在座的老师有几个都是他弟子辈的,讨论打分时就来问他的意见。
黄老先生一摆手:“你们搞你们搞,我就随便听听。”
他若有所思地观察闻昭的表现,等面试结束后,和闻昭一起散步回去。首都的初冬很冷,风头如刀面如割,闻昭的冬衣穿了好多年,又小又薄,既不能遮风又不能御寒。黄老心疼他,带他去吃铜锅涮rou,吃完涮rou,身上暖和了点,闻昭又送黄老回家。
老先生年纪大了,走路慢,闻昭小步跟着搀扶,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情绪。他以为黄老先生要继续和他聊没聊完的问题,但是并没有。黄老说:“小闻呀,家里困难不要紧,来了之后申请奖学金,助学金,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吗?”
闻昭恭敬地说:“谢谢黄老。”
黄老先生看他一眼:“你说小裴是你的恩人,是不是欠了人家好多钱呀?”
闻昭在寒风里垂下头,承认:“是。”
黄老叹一口气:“欠别人太多,不好受吧?”
闻昭知道瞒不过老先生,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黄老没有继续问,而是说:“小裴的妈妈,以前是我太太的学生,还带着小裴去我家玩过,那时候小裴才这么点大。”黄老用手比了比高度。
闻昭忍不住笑起来,想象着裴行璋小小的样子,心里软得像化掉的芝士。黄老也笑了笑,接着说:“后来我太太和他妈妈,都去世了。”
“您……节哀。”闻昭只好说。
黄老摆摆手:“不碍事,都过去多少年啦!你说,人真是很奇怪,我太太活着的时候,我每天跟她拌嘴吵架,烦得要死。等她不在了,我又经常想她。”
“是,人是很奇怪的。”闻昭不得不承认。
黄老说:“我跟你一样,以前也是个穷学生。我太太是香港有钱人家的小姐,她为了嫁给我,和家里人闹翻了,她家里人都跑到台湾去,就她跟着我,留在了大陆。后来因为这层出身,文革的时候吃了好多苦头,她一个每天只会跳舞打牌的小姐,哪里受得了?落下好多病根,心里也不好受,每天闷闷的,没有好活几年就去世了。”
往事总是不堪回首,闻昭默默听着,心里如同被挂了千斤的秤砣,说不出一句话来。黄老苍老的脸上不见悲喜,淡淡地说:“是我对不起她呀,我回想起来,只后悔活着的时候没有多陪陪她。”说完,他打量着闻昭的神色,话头一转:“你呢?你和小裴的关系,不一般吧?”
被猜到两人之间的关系,闻昭并不觉得惊讶,在智慧又亲切的老人面前,闻昭卸下了负担,坦白了自己的无助:“黄老,不瞒您说,我拿他没办法,不知该怎么办了。”
老先生笑了笑,仿佛已经洞察了凡俗世事。他突然问:“小闻,你的名字是谁取的?”
闻昭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如实回答:“是我母亲。”
他又问:“有什么寓意吗?”
闻昭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因为我姐姐的名字叫闻旸,‘旸’是日字旁,所以我的‘朝’也改成了日字旁的‘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