孜特克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徐羡骋半劝半拉拽回去的了,他在焚烧之地站了太久,半边身子都麻木了。
待他跌跌撞撞地进了屋,抬起头,发现自己已到了卧房。
他去看徐羡骋,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这家伙一进门就在翻找东西。
孜特克定睛一看,只见徐羡骋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个小册子。
孜特克脑袋依旧有些昏沉,一时间并不明白徐羡骋的意思。
徐羡骋翻开那蛀洞星点的泛黄书页,低声念出了阿拉图老爷家农奴的名字——孜特克听了一会儿,总算明白了,这是早些年巴图的案比册籍,记载着当年巴图的人口户数。
“我替叔叔留着,找了许久呢。”
孜特克听着一个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徐羡骋每说出一字,便像是在他肩上垒上一摞重物一般,过往的回忆chao水般涌了上来,孜特克觉得自己喘不过气。
“珠氏,”徐羡骋读到这个名字,便见孜特克浑身一震。
徐羡骋注意到孜特克的反应,奇怪地望去,只见年长男人的神色有异,微暗的灯光跳映着,颧骨下的疲惫Yin翳让孜特克看上去神情内疚而痛苦。
“……珠曼里。”孜特克哑声道,“她叫珠曼里。”
徐羡骋嗯了一声,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办。
孜特克沉默道,“继续。”
“珠……曼里,羌女,辛巳年被贩,余二子,长男孜特克,二子名不详……”
孜特克深吸一一口气,垂下头,徐羡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见到对方微颤的粗硬眼睫,凸立的鼻尖下带了点shi润,“……哈泽。”
“他的名字叫哈泽。”孜特克缓了好一会儿,半天才抬起头,徐羡骋第一次真切地见孜特克露出这样痛苦而脆弱,近乎于绝望的神情。
孜特克讽刺地笑了起来,肩膀耸动,深凹的眼眶chaoshi,这个笑容异常苦涩,“原来都护府这里,他们连名字都没留下……她不姓珠,也没有姓氏……”
徐羡骋一时间有些恍惚,他去摸孜特克的脸庞,对方却撇开了头。
徐羡骋张开唇,好一会儿才拼凑出句子,“叔叔,不要难过了……”
孜特克没有回答,神情极为复杂。
徐羡骋想了一会儿,抽出刀,从一旁的木架子上劈下两小块木块,木屑掉了一地,他稍微打磨了一下,做成两个歪歪扭扭的木牌。
徐羡骋把珠曼里和哈泽的名字念给孜特克听,捏着小刀,在那木牌上用羌文刻了出来。
孜特克望着两块东西,不知道徐羡骋要说什么。
徐羡骋把牌位放在面前,搭着后边的东西,那两东西站不稳,立了好几次才把那牌位稳住,让牌位正面朝着他们。
徐羡骋拉着孜特克弯腰下身,坐在地上,动作有点大,捂着胸骨喘了一会儿。
徐羡骋跪了下来,对着那牌位磕了个头,“珠曼里,哈泽,我是徐羡骋。”徐羡骋本想斟酌一下言辞,后面觉得若是有在天之灵,孜特克的母亲和弟弟也大抵是听不懂,便都用大白话说了。
“珠曼里,我应当算是您的儿媳,您就算我的母亲,我今日便大大方方地喊你一声婆母。”他这话说得十分坦荡,孜特克闻言,有些惊诧地看了他一眼,“我那时太小,所以已经不记得您了,但您应当是有见过我的,若我小时有那么点缘分吃了您的nai,也是受了您的救命之恩,做牛做马也不为过的。”
“您的儿子也救了我一命,我亏欠你们良多了。你同孜特克分开的时候,我只不过是个襁褓幼儿,若我一直生养于富贵之家,养成个纨绔废物,定是体会不到您骨rou分别之痛……”
“我颠沛流离之际,孜特克收留了我,只能说是Yin差阳错罢,他……其实并没有怪我,只是对您和哈泽难以释怀,我心里也是知道的。”
“我自小时起就喜欢孜特克,仰仗着叔叔的喜欢,做了很多逼他的事……但现在都过去了。”
孜特克没说话。
“以后我就和孜特克好好地在一起,像寻常夫妻一般过日子。若您的在天之灵,可以保佑我和孜特克和和美美,西域再无战事,那就更好了。”
“我也去找人问了,不知您的尸首烧埋在哪里,若是找到了,我给婆母您还有嗯……小叔子立个碑,每年我们都来给您上个坟。”
“现在我和叔叔都挺好的,”徐羡骋道,“逢年过节都有rou吃,也不会挨饿,过得很好,您请放心。今后我们这儿,也没有农奴了,牙子也会被取缔,我不想让当年您和孜特克骨rou分离的事情再发生了……”
徐羡骋想了想,如果自己到时候还能活着的话,“以后等上数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待时局稳定了,我就不干这劳什子的官差了,就带着孜特克到处玩儿去,去外头走走,到处都瞧瞧。”
徐羡骋想了半天,“……这几日我准备把这边的奴籍典册还有卖身契什么的都烧了,包括您这本儿。真是对不住,可能您和哈泽当年的东西都不剩下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