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ing神科医院的病区大多管理严格,进门要开三道锁,护士站和走廊以及病房用钢化玻璃完全隔开,每扇门进出都要上锁。
在此前提下,我带时闻野进去是绝对不合规矩的。
即使把他当做因猝睡症来就医的患者,也只能去住最轻症的心身医学科,不能随便跑来我们这里。
但很遗憾,现实中这种制度有时会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完美地得到执行。
病房楼今天的保安大哥不太尽心,我说时闻野是见习的学生,他就让这家伙大摇大摆地跟在我身后晃了进去。
这也不完全是保安大哥的责任,毕竟谁也不会相信有普通人主动在夜晚住进宛如百鬼夜行的Jing神科。
时闻野到底不是普通人。
他跟着我一起穿过走廊上行尸走rou般迟缓移动着的患者们,对他们迟滞呆板的注目礼接受良好,还对一位神情狰狞地凝视着天花板的病人做了个鬼脸。
“别招惹他们。”我把他拽回来,从口袋里摸出口罩给他戴上。
时闻野无可无不可地耸肩,显然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不过,他疯疯癫癫的这一点也让我很喜欢。
值走廊班的同事朝我挤眉弄眼,时闻野看起来很想回他一个中指,被我眼疾手快地拽住袖子,拉进了值班室。
“好小。”他坐在双层床的下铺,微微撇嘴。
我拆开外卖,把凝结着水露的塑料盖叠放在旁边:“你自己说要来的。”
时闻野轻哼,却没再说什么,只是起身来桌边坐下,拿起筷子之后又冲我扬下巴:“从我包里把pad拿出来。”
我依言照做,他伸出指头在屏幕上划了两下,调出一个视频,然后把它摆在我面前。
视频是他打鼓的Solo。
灯光射在昏暗的舞台中央,时闻野披着纯白刺绣长衬衫坐在鼓后,颈上环着一条黑色choker,眼尾拖出深深浅浅的蓝,随光线漾出水波。
在鼓面落下一串加花,台下观众便爆发出欢呼尖叫,他在乐句中肆意摇晃着身体,碎发跟着令人担忧颈椎的点头动作猛烈甩动,Jing致如玉琢的青年一人便成洪流,咆哮着疯狂着席卷舞台。
他在乐句间隙高举着鼓棒跳起来,挥手将它们抛向台下。
镜头在这时突然拉近。
我呼吸一滞。
时闻野的手臂在抛出鼓棒后骤然失力垂下,我看不见落点,只能听见在吊镲上打出响亮透彻的一声,镜头聚焦在他无力后仰的头颅上,两眼仍睁着,深色的瞳却往上翻去,方才发出呼喊的双唇因后仰的动作张得更大,无助露出幽深的喉口。
特写到此为止,我在远镜头里看到他后仰的头被整个身子往前倾倒的力带着甩向前,右手从吊镲滑落,悬在鼓边软软摇晃。他头顶抵着鼓面,tun挂在凳子边缘撑住绵软的双腿,脊背拱起,shi透的白衬衫绷紧在背后,透出一串脊骨凸起。
他头颅顶着鼓摇晃两下,在失去平衡之前撑着鼓面抬起上身坐回位子,从旁边抽出两根新鼓棒高高举起,重重击在鼓上,接一段急雨般的鼓点。
短短几十秒的昏睡被观众当做表演的一部分接受了,但时闻野的状态显然从这时开始不对了起来。
他脚下底鼓乱了节奏,被裹在长靴里的脚腕不时往侧面弯折,脚面在地上蹭出柔软的弧度,手中鼓棒几次险些从手中滑脱,手腕的晃动比平时更加明显,就像是肌rou不能顺利完成牵拉骨骼的动作。
在一段乐句中间,镜头再次推近,时闻野往左侧偏过去的头无力地低垂下去,在摇晃的瞬间,我看见他藏在碎发间那双半阖的眼翻出白色,双唇微启,粉色的舌尖滑落回口中。
猝倒虽然危险,但短暂昏厥过后患者将意识清醒,一切正常,不影响活动。
而这种毫无道理、汹涌而来的睡意,却是猝睡症的患者几乎不能凭自身意志力抵挡的,只能靠规律服用药物来抑制。
时闻野如一叶扁舟在波涛里沉浮,他的身体已经逐渐宣告投降,只有意识还在苦苦支撑。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已经快要滑下鼓凳,两条长腿像棉花娃娃似的挂在那里摇来摆去,腰肢柔软得惊人,往后仰倒时胸口绷紧着显出肋骨的形状,又突然甩向前方,弓着身体头沉沉垂下去,只有两条胳膊还在鼓面之上,急促猛烈地敲击鼓点。
暴乱癫狂的结尾以重击吊镲彻底结束,和演奏同时停止的还有他在梦与现实之间摇摆的意识。
时闻野的身体终于可以停止运作,双膝曲着跪下去,头顶着鼓的侧面下滑,整个人折了几折叠在鼓凳和鼓之间的缝隙里,只有双手还如受难般高抬着,从鼓上缓缓滑落,最后啪嗒摔在身体两侧,弹了一下又落地。
全场静默一瞬,随即喧闹起来。
视频在这里结束,自动播放下一个。
这似乎是某个人拿手机拍摄的,镜头不如上一个清晰,还一直摇晃,但距离近了许多。
视频是从时闻野被安保人员抱起来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