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云庭沉默了片刻,没说话。
何止是怕怀孕,他也怕信期、怕落印,可事到如今桩桩件件都发生了,他也只能接受。他相信温行远不会给他扔在无间的地狱里头独个儿挣扎,可心里头仍有些恐慌。
不过落印之后到底与从前不同。先前温行远防他像防贼,如今却性情大变,破天荒地准许他住到明心堂中来。这却是杨云庭自己也没有想到的。
“那边深宅大院的,诸事不便,”温行远这么说:“你要出去到处走走,还得顾及其他几房。明心堂是我一个人的地方,总归好些。”
杨云庭一时无言,只得点头称是。
他们如今仍不一个屋子同住,而且明心堂十分机密,地方虽不大,仍有许多地方对他下了禁令不许踏足,早晨温行远在前院办公时也不得打扰。不过杨云庭也没什么所谓,他最开心的是从此可以随意出门不需报备了。
红玉仿佛比他还开心,温行远前脚一走,红玉便笑出声:“公子还没逛过洛阳城吧,咱们有空进城看看?”
杨云庭平日里性格很是冷淡,在一个地方住上三五年也不觉着憋闷,此时却也十分有兴致。
洛阳温家名声响亮,但温家大宅并不在城中,而是占据了城外很大一片荒地所建。杨云庭从小在蜀中长大,又常年在青城山习武,并没来过这么大的城市。住进明心堂没几天,他寻得管事报备了一声要去城中转转,便与红玉清早从侧门出去,进了洛阳城。
如今的洛阳虽非都城,也是仅次于长安的繁华城市。城中数十坊坐落于南北二城,中间被洛水分隔开来,另有东西南北四市,是举世闻名的商贸中心。杨云庭走在街上,瞧着可容数辆马车并行的宽阔街道,与路边络绎不绝的行人车马,一时心中暗暗称奇。
二人特意没吃早饭,就是为了进城吃些好吃的,此时寻了街边一小摊坐下,要了些汤面油饼等吃食,边吃边聊。
“这洛阳城好玩的不少呢,”红玉兴致勃勃:“一会儿带公子去南市逛逛,想买什么都有。”
杨云庭点头,又道:“你家在城中何处?”
“就在南市不远的嘉善坊,”红玉道:“这会儿父亲大概出门做营生去了,母亲兴许在家。”
“你母亲身体可好些?”
“好多了。”红玉道:“看病虽贵些,这两年倒也好转不少。”
杨云庭平时在家衣着简朴,此时出门也不想惹人注意,仍是穿一身家常旧棉衣。城中也没有什么乾坤之体,此时二人瞧来不过是寻常人家的青年男女,没半点特别之处。吃完早饭一路逛到南市,只见各类商铺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教人看花了眼。
红玉到底是小丫头,仍在贪嘴的年纪,瞧见有卖豆沙糍糕的,不等杨云庭说话便飞快地拿零花钱买了两份,转过身跑了几步将一个糍糕笑嘻嘻地塞进杨云庭手中:“公子尝尝,可好吃了。”
杨云庭哭笑不得,心说自己做主家的还要丫鬟请客,实在说不过去。红玉却全不在意,一边吃一边道:“可惜如今快要入冬了,等开春时,城里还有许多卖冰酪的,那才好吃。”
说罢又盯上了旁边卖饰品的小铺子,转了两圈大概是嫌贵,恋恋不舍地走了。
杨云庭犹豫片刻,道:“我送你一个吧。”
“这怎么好意思!”红玉连忙红着脸摆手:“我东西都够用的,不缺……”
“就当糍糕的回礼了。”杨云庭一向冷冰冰的脸此时也不自主地温和起来,给红玉挑了她先前看得最久的一只玉簪。
又逛了会儿,杨云庭问道:“你要回家看看吗?”
红玉没料到他这么问,一时怔住。
“你日日在温家当差,应该也很久没回去了,既然你家离南市不远,不如就回去一趟,我自己逛逛就行。”他温言道。
红玉听他这么说,心里头有些感动,点了点头:“公子真是好人,那我快去快回,咱们下午就在那边儿的酒楼醉仙楼碰面吧。”
杨云庭点头称是,又买了些茶叶硬让红玉带回家去,红玉更是千恩万谢。
红玉走后,他独自又在南市逛了逛,只觉着洛阳果然繁华,一个集市许久也走不完。他平时物欲淡泊,也没什么要买的,走了许久也有点儿饿了,索性到醉仙楼去,点了两个小菜坐下吃中饭顺便歇脚。
饭还没吃完,却见酒楼中走进来一个高大英俊的青年男子,打扮倒并不如何华丽,可几乎就在他踏进酒楼的一瞬间,杨云庭就注意到了他。
——这人竟是一个乾元。
如今即便在拥有真阳之气传承的世家之中,乾元也是少之又少。杨云庭第一反应,难道这人是温家的人?可温家几名乾元旁支子弟他都见过,并无此人。他脑内念头转过时,这人已找了个桌椅坐下,显然也是来吃饭的。
杨云庭默默低下头搛了一筷子菜,只作无事发生。虽然如今已有落印,他的气息不会再引发温行远之外的乾元情动,但乾坤之间彼此见了面仍是能够感知到对方性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