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峪对那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最深的印象,不是他剑拔弩张地冲杜珩发火,也不是那个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色的吻,而是杜珩将脸埋在他怀抱里哭泣时,只有声嘶力竭的嚎啕,却没有眼泪的滑落。
他的衣襟始终是干的。
他知道杜珩身处绝境时的恐惧,知道他一直以来强自镇定的心神,也知道他所有的自厌与自苦。
所以才要选择那样一种激烈的方式,用最锋利的武器破开他心头笼罩的Yin霾。
受过伤又怎样?伤疤永远消不掉又怎样?他自会亲手覆盖住别人留下的痕迹,让这条命、这颗心完全属于自己。
从找到奄奄一息的人开始——不,比那更早。从他们初遇起始,命运的齿轮就开始转动,他们终将纠缠不止、携手走过一生一世,再许下来世之约。任何人——即使是上天都不可以分开他们。
左峪坐在床前,沉默着看杜珩累到再次睡去。床还是比榻宽敞不少,睡两个人也绰绰有余。左峪拿起杜珩的手,贴上唇,印下轻轻的一个吻,放回被中,起身放下床幔。
他走到衣柜前,打开下面的抽屉,拿出几样东西,转而放到字台上的盒子里,才出了卧房。门虚掩着,风中的桂花香气随着前两天的一场秋雨淡了很多。
——————
屋里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像是有东西掉在地上。杜珩翻了个身,用被子捂住耳朵,没有睁眼。
他过去不是这样的。周围的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惊醒,然后睡意全无,再难入眠。也许是被床帷过滤了的夕阳太过温柔,或者是被秋风稀释了的桂花香太过静谧,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竟然没有吵醒他。
又是“咣当”一声,然后有小小的shi润抚过额头,带着些微微麻麻的酥痒。毛茸茸的触感在脸上轻蹭几下。杜珩微睁开眼,对上一张圆圆的小脸,还有两只翡翠色的眼睛。
“喵呜”一声,狸花从他伸来欲抱的手下逃走,跳到床下,孜孜不倦地去刨散落一地的书本、纸张、墨盒。
杜珩起身,将鬓发拨到耳后,汲了鞋,先去把躺倒的椅子扶起,然后蹲下身收拾一片狼藉。
所幸书脊较硬,只留下了浅浅就几个牙印。狸花用爪子灵活地按着信纸,尖牙咬上,头一甩,“刺啦”撕成一条一条的,嘎吱嘎吱咬在嘴里。
杜珩捏住狸花后颈皮,屈指从猫嘴里扣出几团纸浆,掰开嘴巴检查过没有残余才放下,回身去收拢、捋平从猫爪下幸存的纸。手中的纸有着不同于寻常纸张的轻薄,还有若隐若现的竖纹,似乎在哪里见过。他思索着将垒好的东西放回桌上。
地上还扔着一只雕花木盒,盒子没有锁扣,已经摔开了,半敞着趴在地上。杜珩没有多看,把东西一股脑塞回去。狸花追着什么满屋子跑,把新玩具“砰砰”地砸在墙上。
杜珩从猫肚皮下面抢出一枚青白石的小印章。章上残余的红泥斑斑驳驳,业已风干,似乎很久没用过。他看到章上刻着的两个字时,脑中“轰”的一声炸开,慢慢滑坐在地上,夕阳在脚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南山”。
杜珩指尖紧紧捏着那块印章,哆嗦着手,扑到书案前,打开一盒用到一半的印泥,用力压下、提起,重重落在竖纹纸上。
——————
晚饭吃完,收拾好桌子,两人坐在书案两侧各执一本书。烛火被窗外秋风吹得晃动,“哔啵”响了一声,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味。
杜珩从书里拿出一页纸,推到左峪面前,微侧头,带着一点笑意看他。
左峪愣了一下,绷不住地也笑了:“猫翻出来的?”
杜珩没有收回手,把目光又投回书,带点埋怨道:“不是猫翻出来,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他岔开话题,“‘南山’——这又是从何说起......猫没有名吗?”
左峪牵起他的手,将人拉过来,侧坐在自己腿上,轻道:“因为——‘陟彼南山’”,抚过他突出的脊骨,笑道:“猫的名字你来取。”
“我可取不好,”杜珩面颊染上一层绯红,“今日是八月十一——就叫十一,如何?”
左峪看着烛火映在杜珩眼中,亮晶晶的波光让人想醉进这片棕色的海。他站起来,给杜珩披上一件长衣,牵着他要出门,道:“很好——我带你去看看鸽子。”
他们十指相扣来到院中。十一窝在躺椅上咬尾巴,不理睬他们。左峪掀开鸽笼上的黑布,两只白鸟依偎在一起,把头埋在翅膀中呼呼大睡。杜珩想起他们送信来的模样,不由微笑。
回到房中,灯油快要烧尽了,只剩下一点点微微跳动的火苗。二人干脆闩好院门、房门,准备休息。
这是二人第一次清醒地躺在一起。杜珩紧张得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放,有点害羞、又有点甜蜜地就着月光一遍遍描摹着身前人的五官。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不知从何处传来蟋蟀的叫声,清脆的声音让人想起了和枕边人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