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空一顿早饭吃得跟打仗似的,只因为夏锦的脚在桌子下摇来摇去,幅度不大,好似只是随意地摆动,但总是轻轻拂过释空宽松的裤腿,或者脚尖不小心踢到他的脚踝。明明是隔着靴子,不会肌肤相触的动作,却带起一阵令人战栗的麻痒,像秋天衣服摩擦的静电从他被撩动的裤腿直电到他两腿中间。他迅速喝完最后一口粥,碗一放,站起来要出去洒扫,就看见夏锦也放了碗,问:“这位小师父如何称呼?”
“小僧法号释空。”
“能否麻烦释空师父领我去大殿上柱香?”
在众人面前,释空没法拒绝,只得点头道:“施主请随我来。”
寺庙依山而建,去大殿得上几百级阶梯。释空在前面领路,埋头走得飞快,忽然听身后的人喊:“释空师父!”他没理,继续走,那人又喊:“小和尚!哎,好哥哥……”后面那三个字喊得小声,但释空立刻站住了,回头瞪着他:“别这样叫。”
“释空师父,”夏锦也站住,跟他隔了几十级台阶,笑嘻嘻道:“小师父,走慢点儿,我跟不上。”
“施主不是轻功了得?”释空冷冷道。采花贼别的功夫可以不好,只有轻功必须得练,他们头一次见面,夏锦最后就是趁他不备,靠轻功溜走了。
那人也不害臊,撩了下衣摆:“我身上不舒服,昨儿晚上累着了,释空师父知道的吧?”
释空当真没想到他那么大大咧咧就说出来,他立马看了看四周,还好他们走的是后山,一个人都没有。他涨红了脸转身,一言不发继续往上走,速度比之前还快了一倍。夏锦憋笑跟上,还在他身后喊:“小师父,真跟不上了!”
等夏锦爬到大殿前,释空早缓过了气,脸也不红了,严肃地站在门槛前等他,生怕他在佛前说出肃穆不敬的话,没想到夏锦只轻飘飘扔下一句:“我寮房前的银杏树落了许多叶子,烦请小师父打扫一二。”释空看着他脱了鞋,赤脚踏进大殿里,虔诚地拜了拜,抿着嘴收回视线,转身回去打扫。
之后夏锦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释空魂不守舍地做完了一整日功课,都没再见到他,他中午没去斋堂,连释空去扫他门前的落叶时,都没看见他人影。寺里亥时休息,只是今日轮到释空守夜,巡视庙里的香火,既要仔细长明灯不能灭,又要提防走水。他巡了一遍,站在佛殿前往下看,能看到半山腰一棵银杏树,和树下的房间。那房间没有亮起烛光,寂得像是无人入住。
或许那人已经走了。他想。
忽然他身后的烛火一晃,好像只是一阵山风吹过,但那阵暖风却吹到了他耳根。
“小和尚,在找什么?”
释空呼吸一滞,下意识回头,差点撞上就站在他身后的人。两个人的距离挨得很近,他们的呼吸纠缠在一起,释空几乎能嗅到夏锦身上毒药的甜香。他立马退开两步,那人的手却攀附在他的手臂上,修长的手指弹奏古琴般在他手臂上掠过,“在找我吗?”
“寺里亥时当歇息,施主请回房。”
“当真?”夏锦嘴角噙笑,“怎么我昨日子时还见到释空师父在溪边?”他的手往下探,“我看小师父是否受什么困扰,比如说……情热之毒?”
释空猛地一挥袖,挡开他的手臂,夏锦给推得往后几步,差点儿踩空台阶。他愣了下,还想说什么,释空已经快步走进佛殿,撂下一句:“施主,佛前当自重。”夏锦看着那道穿僧衣的身影在烛火跳跃的佛前跪下,垂下了眼,没跟上去。
释空跪在蒲垫上念清心咒,但心非但不静,反而如同那烛火般跳动,掠过的风都好像变成那人的呼吸,在他身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他念经,敲木鱼,耳边却总好像隐约听见那人喘息,遥远的,又近在咫尺的,他把木鱼敲得咚咚作响,想要驱赶耳边的声音,忽然一人叫住他:“释空。”
他动作顿住,老方丈正站在他旁边:“去睡吧,今夜我来念佛。”
释空放下木鱼,深深一拜,再站起来时,只听方丈道:“心不可强求,佛亦不可强求。”
他走出佛殿。那人早已离开,而银杏树下的寮房也依然漆黑寂静。
一连几天,夏锦都没再出现过,只有他住那间寮房还挂着有人借住的牌子,他像在,又像不在,简直成了释空心里一根刺,令他提心吊胆,既怕再看到那人,又怕那牌子收了,那人消失不见。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在意,或许是他的“毒”还没解,反而更加变本加厉。他又一次满身是汗地在子时醒来,喉咙干得想要牛饮一缸水。干的不仅是喉咙,他的全身都在干渴,在灼烧,在发热发烫沸腾。银杏树下的寮房就在僧寮对面,他仿佛听见那人的声音,他像着了魔一般朝那间寮房走,忽然一阵清风卷着树叶,令他打了个寒颤,定在树下。
没有声音。寮房里什么动静都没有,像根本没人住在里面。他喉结滚动,咽了口口水,突然运起轻功,往溪边奔去。他需要把自己浸在水里,压下自己的干渴压下自己的燥热压下自己的欲望,他需要水,他需要——
他顿在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