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颂愣了愣,受宠若惊地笑:“嗐呀.......”他一时间冒出许多羞愧——何擎真好,随后便不知道说什么,转过头带路,楼梯间里便只有两人的脚步声,一开始杂乱,后来渐渐重合。他在单调的背景音里喘了口气,似乎因为多了一个人就多了一百万分的底气。
这种感觉很新鲜,他谨慎地享受。
家门口去年贴的对联褪了色,右边的“岁岁平安福寿多”被撕去一半,可怜巴巴地晃着半截,“喜迎新春”的“喜”字和左边的“年年顺景财源广”被水管渗下来的水浸shi,墨迹晕开来,张牙舞爪的。
“你写的?”何擎停下端详。
“学过一点,勉强能看。”江颂上下看着,有些心疼春联,“我妈很注意这些,每逢过年还会去给红十字捐五百块钱,算是给新年攒攒福气。”
“嗯。”何擎默默记下——徐女士有点迷信,侧头看他,“是快过年了,你今天晚上回去写一副,我带去广州的房子门口贴着。”
江颂连忙拒绝:“我这字也就糊弄糊弄外行人,贴您门口太丢人了。”
何擎不置可否,转身敲门。
江颂心颤了颤,竟不知道是想有人开,还是没人开。
门吱呀呀地开了,一个女人隔着铁门警惕地望着何擎,她染黄的头发根部已经长出了黑发,像顶着一把烧焦的稻草,那双眼睛还能看得出年轻时顾盼生姿的余韵,穿着灰扑扑的碎花衬衫:“谁啊,干什么事?”
何擎微微俯下身,才让脸不被铁门上挂着的圣母像和花圈挡着:“你好。”
女人看着他退了一步,视线畏缩地绕过何擎,落在地上的影子:“江颂,是不是你!”
江颂出来了,垂着眼:“诶。”
何擎曲起手指敲了敲铁门:“总要坐下说吧?”
“江颂,这是谁?”母亲依然警惕。
“.......我金主。”江颂扯了扯嘴角,“先开门。”
两人进了门,何擎跟在江颂后头,看小情人蔫头搭脑怪可怜的,伸手揉了揉他后颈,青年一颤,小心翼翼地把金主的手拿开:“我妈在呢。”
何擎揽着他到沙发主座坐下,老神在在地又揉了揉:“她哪管这个。”
徐之琼对何擎相当畏惧,她只是坐在饭桌边上,理着自己的头发,闻言也只是恼恨地投来隐晦的目光。
“听说你缺钱,找江颂要。”何擎挑眉,转身望向徐之琼,“你怎么觉得他有呢?”那双手轻缓地拍着江颂的肩,一下又一下。
“他校长说的,他现在有钱。”徐之琼在何擎面前像个小学生似的正襟危坐,但又强做出理直气壮的样子,实在外厉内荏。
“所以你不关心他被怎么欺负了,只想着向他索取那些他付出身体、尊严和健康来换取的东西。”何擎扬起声调,“是吗?”
江颂呼吸一窒,他想说自己不觉得这些有什么,但那双手搁在他肩头,像一纸封印,那些话说不出口,默默咽进肚子里。
徐之琼抖了抖,手指搅在一起:“这是他自己选的.......”
“你要多少钱。”
“二万一千五百!”徐之琼急忙抬起头来,壮着胆子同何擎对视,“你给?”
“当然。”何擎站起身,走到徐之琼身前两步停下,“不过从此以后,江颂和你就没有丝毫瓜葛了。”
江颂觉得好笑。他自己卖了自己一次,现在要看母亲会不会再卖他一次。也就是买家财大气粗,消遣用的小玩意,也乐意花这么多冤枉钱。徐之琼游移的眼神滑过江颂,他缓缓抬起头,看见女人的嘴一张一合,是一个“好”。
他被他妈妈卖了。值个二万一千五。
江颂被何擎牵着手带下楼,灰扑扑的楼道很狭窄,每一层都要手动开灯,那开关有的错位,有的黏了口香糖,两个人在黑暗里一前一后走着,地上有烟头和蟑螂的尸体,一切都蒙着灰,不明朗,江颂被那双手握着,眼前是高大宽阔的模糊背影,直到眼前一亮,他抬起头来。
是灯开了。
破败的小区被沾着虫卵污渍的灯球点亮,绿化带被渡上白光,停在门口的车内开着暖黄的灯。江颂吸了口气。
“有什么东西要拿?我明天让人来一趟。”
江颂的脑海里略过密密麻麻的笔记本,乱涂乱画的草稿纸,画满重点的教科书,父母难得和睦时照的全家福,还有母亲亲手织的围巾缝的衣服.......
最后他摇头,说:“不用,没有要拿的了。”
何擎颔首,便不再说话。
江颂跟着他向那辆车走去。这条路他从十六岁走到十九岁,在二十岁生日即将来临前,终于再也不用走了。他低头看两人交握的手,另一个人的体温从粗糙厚重的掌心源源不断传来,总觉得自己的手会化在这掌心里。
路都是自己选的。
江颂想起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海的女儿》的真正结局,因为徐之琼和他说,巫婆怜悯小美人鱼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