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做了太多无良之事的法医,竟会在看似平平无奇的住宅里藏着破罐子破摔的后着。当那自制爆炸物燃灼着、滚动到警察与犯人之间时,姜叔已经率先冲进那道门内,退无可退,而一重又一重的火浪如妖魅闪现般,转眼便噬去了整间公寓。
楼下的人望见红瓦灰砖亮起又黯淡了,像燃尽了的火柴,变成带火星的碳,再变成乌黑的疏松框架,仿佛被什么一碰就会灰飞烟灭似的。
一如姜叔的生命,燃尽了,堙灭了。
娅枝觉得自己又变回了曾经迟钝的样子,她用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反应过来这一切,又用了半个小时,才勉勉强强落了几滴泪,她并不是不悲伤,奈何一滴泪一旦充斥眼眶,就模糊了视线,娅枝目之所及皆是姜叔撸起袖子、给她看那道狰狞疤痕的模样。
她便又复笑了,笑自己虚惊一场,姜叔是硬汉子,他不过是又落下了一道勋章似的疤而已,定要笑她这个小妮子哭哭啼啼不像话了。笑罢了,她又恍然意识到,曾经那般熟识的人走了就是走了,就会化成黄河里的泥沙,再也不复回。
哭了笑,笑了哭,哭中带笑。
向妈妈没有落泪,娅枝拉她的衣袖、晃她的肩膀,她依旧不发一语。娅枝便知道妈妈是悲得太狠了、失望得太透顶了——正如二度烧伤者血rou模糊、痛不欲生,而三度烧伤者神经尽毁,所以才麻木得苍白。
生活待一个柔弱女子何其刻薄,它要予以她希望,待她攥得紧了,又生生地把那念想收回去,磨得她虎口流血、眼中却无泪可流。
四方骨灰盒里的那人,分明几周前还红光满面地向她保证,说结了这桩案子就退休,感谢上苍让一切有始有终……真实比电影更加悲情,他承诺了回来便放下功名与她相伴,他便一去不再回;他以为这将是自己的最后一功,却未曾料及,这“以为”会通过另一种方式一语成谶!
向妈妈写的挽联甚至没有太多哀情的流露,哀,在这场合里已经多得溢出来了,她要私心地把最后的相处留给自己,她要说出这二十年未曾脱口的那些话,那些话里可不止有狭隘的悲伤,还有感恩、欣赏和仰慕。
“二十年来如一梦,英雄已死嗟何及。”
向妈妈的字迹依旧秀美,提点撇捺里却有俊逸风骨,钩钩挑挑,书尽心中百般情绪。
“妈妈,不早了。”娅枝上前搀扶向妈妈的臂:“你还是回去休息吧。”
姜叔下葬后,一位年轻警察来到家里,正是娅枝在警察局见过的那位。警察将一包东西交给向妈妈:“姜队生前曾说,您是他最好的朋友。”
向妈妈揭开包裹的一角,又小心地原状裹好、安置在高高的柜顶,这才回来向警察轻声道谢。于是娅枝望见了那一抹正红色,即便只有一角的大小、只露出不到一秒钟的刹那,依旧胜过世间万千驳杂色彩。这个献身事业、独身一辈子的血性男人,原来早就将一生荣耀托付给了另一个人。
娅枝想,造化果然弄人。含蓄的向妈妈和朴实直性的姜叔,两个人都分明尽各自所能,向彼此走出了最长的距离。可就在这即将相遇的关头,因了一场意外,他们二十年的感情,终究走不到最后那一步。
警察和受害者家属、助人者与受助者、独身男人与离异女人……一路走来这一切的情谊,都定格在了那高高柜顶,剪影成“最好的朋友”五个字。
年轻警察又说,法医已死,相关证据也被销毁殆尽。得知娅叶死去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的唯一线索断了,调查工作也就陷入停滞。
但,仍然有确切线索被留下,证实法医与那位落马的侯姓局长相互勾结。同时,纪检人员通过调取银行记录,也证实了当年死于车祸的警察是候某的亲信之一,侯局曾多次将大笔钱转入其账户。
尽管没有十分确切的物证,娅叶的死因和死亡时间被法医和警察伪造,而背后的指使者正是那位侯某的假设,已经是为侦查人员们所接受的、最合理的猜想。
伪造者受到了利诱与威胁,所以为指使者所利用,那么杀人狂又是谁?“凶手二号”是否真实地存在?侯某——指使者目的又是什么?许多问题还尚未有答案。
最重要也最令人迷惑的是——为什么是娅叶?这成人世界的一切,究竟能与一个七岁小女孩有什么关系?
警察说,侯某已经供述了与贪污相关的罪行,但拒不承认自己与B区杀人案有任何关联。警方没有证据,再合理的猜想也只能是猜想,他们必须另寻突破口。
——
“我父亲在接受调查。”卢定涛为娅枝打开门,语气温和得仿佛只是为了向女友解释,他交往之后对她稍显疏离的原因。
“卢叔叔,出了什么事情?”娅枝惊愕道,取拖鞋的手就停滞在了空中。
卢定涛尚未开口,从卧房中出来相迎的梦姨已经紧紧攥住了娅枝的双手,以急切的语气向她倾诉:“他们说,你叔叔牵扯进了问题贷款案,上个月总部就来电话,我们陪着他赶去,一直调查到深更半夜,现在又要清查名下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