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倒也是幸事。
阿三没有那么幸运,他自知当不了置身事外的学霸,因为自己脑子笨,怎么刻苦都只能学成个中等生,无法靠傲人的成绩填补人际交往的空白,可他又太木讷、太平凡了,在这种痞子和学霸各据一极的学校里,他是地位最可悲的“普通人”。
从他第一次熬不过那些人的欺负针对,出钱给他们买面包时起,悲剧便悄然迈开了它的步子。
阿三成了他们的人,他渐渐发现,那些人需要一个取乐的对象,不论是谁,更无须理由,候选者们只能为了不成为倒霉的那一个而苦苦挣扎。
“那一个”被逼得退学了,家人说那个男孩是患了抑郁症,可一间教室里的五十个人都心知肚明真正的原因。当那位生着一副劳苦妇女的面容的母亲来取东西时,有人发出同情的叹息,同情之外,所有的人——包括施暴者和挣扎者在内,都在思考着另外的问题:下一个是谁?
年轻无知的狂欢最终酿出了恶果,那男孩回家后试图自杀,未遂,落下了残疾。
当着那位痛哭的母亲的面,校长厉声质问是谁干的,可早已走出青春时期几十年的老教育工作者,又怎知欺凌并不是一个人的罪,它甚至不是任何人的罪,它是童党效应的结果——一群平凡而并无太大恶念的人,聚合在一起相互怂恿,谁也不愿做受欺者,只好争当加害者。
欺凌者,是蜂群和蚁群。每一只单独的蜂、每一个伶仃的蚁,都只是松散的大动物身体里的一个细胞而已,在群体中并无自由意志。
但,出事了。蜂王和蚁王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他们一个斩钉截铁地喊出阿三的名字,另一个比前一个还要坚定地说,“就是他!”
听口气一个比一个有主见,一个比一个,清醒又正直。
阿三是因为被诬陷而离开学校的。他流落街头,与辍学者们终日游荡在没有光的地方,不敢告诉任何亲人自己的讯息,甚至盼着他们死心,全当他已经死了或是不肖地销声匿迹。可他又觉得自己不完全属于那里,与那些彻底麻木了的人相比,他的心脏分明还在跳动。
阿三山穷水尽了,曾经的同学来接济他,他看着那一身干净的校服,自上而下地,一直看到那人脚上的名牌球鞋。阿三将目光转向袋子里的钱和食物,却坚决地摇头:“我不能要。”
“不是无偿的,”富家子立刻便猜到了阿三的思虑:“我雇你。”
阿三同意了,他没想到富家子给自己的工作,就是陪他吃喝玩乐。富家子说他受够了学校的无聊乏味,骂完了学校,又骂他那有钱却执意要让儿子念书的爹。阿三默默地听着,啜了一口面前的烈酒——有的人痛骂的一切,都是他阿三求之而不得的啊。
阿三陪富家子出入酒吧、饭店,去各种高档场所,以“朋友”的身份。可他总打不起Jing神来,心里空落落的,连寻常饭也吃不饱的饥民,又怎么体味得了偷尝禁果的刺激?
有一天,富家子开了一辆车来,车子是宝蓝色的,形状华丽得就像时尚画报上肌rou虬结的男模,阿三欲拦:“你还未成年。”
“我在国外学过,”富家子自信满满:“上车!”
阿三不懂得外国的驾照有什么不同,只觉得既然人家这样说了,就自有他的道理。
那是一场无比惨烈的事故,说它惨烈,并非因为它造成了人员的伤亡,正相反,富家子和阿三都幸运地毫发无伤。但这场事故中的经济损失难以估量,等警察的过程中,坐在已报废成一团废铁和电线的百万豪车里的富家子哭了,他抱住阿三,苦苦求他替自己承担下过失,答应会给他一大笔钱。
“否则,我爸会把我逐出家门的。”
那年,两个少年都尚未成年,但阿三还是在派出所里留了案底。那笔钱如约地送来了,阿三不知该送回哪里,干脆藏在某处不再动用。他时常想起飞扬跋扈的富家子淌着眼泪,却又无比坚决地说“是他开的车”时的样子,他越来越不明白,“信”字该作何写法。
阿三开始打工,可他毕竟是未成年人——还是有案底的未成年人,找到一份可靠的工作谈何容易,生活不下去了,他就打起了抢劫的念头,可他又似乎注定了当不成坏人,只能做受欺受侮的心软之人,第一次抢劫,他便遇到了那个女孩,她用天使的羽翼将他照亮,拦下了他走向罪恶的脚步。
女孩死了,她死得很像十多年前的那些连环杀人案受害者,却又有一点不一样——她被凶手玷污了。
阿三也说不清,究竟是女孩的死,还是人们冤他为jianyIn少女的罪人一事,成为了最后一根稻草,压得他无从喘息,屈服地跪趴在地上。
从此阿三自缄其口,不再为自己辩解,彻底地删除了与“信”有关的字词。从军的哥哥来质问他何以沦落至此,他笑笑,不愿述任何人的罪过;富家子的父亲来向他致歉,他仍然一言不发;就连杀害女孩的凶手找到了的那天,他仍然如常地在工地打工,似乎毫不关心夺走了他的心爱之人、剥去了他的希望,还要害得他背锅的那人长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