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宫东南角有一棵古槐,传说有上千年的树龄,至今根深叶茂,遮天蔽日地伸出了高高的宫墙去。宫里的老人说,从没有人跳出过掖庭宫的牢笼,人人却都想如那棵槐树一般去看看宫墙外的世界,所以把希望寄托在古槐身上,每逢上元节,总要做宫灯挂上去,所有人的希望点亮郁郁葱葱的“上元槐”,这一年一度最卑微的一点心愿,掖庭令不愿抹杀,东墙那端皇宫里的人也不愿阻拦,这便成了每年特殊的习俗。尽管一个又一个的宫灯挂上去,一代又一代的人还是在掖庭宫里老死,那依然是所有人寄予的,绝望之中的希望。
婉儿做宫灯做得入迷,从五岁起帮着阿娘做了第一盏宫灯,今年终于可以自己动手做一盏了,这代表自己的第一盏宫灯,一定要好好筹划起来。
宫灯只是勉强完工,由于Jing心伺候,看起来的确小巧Jing致,看看往年总是被画上画的灯纸,婉儿倒不想画画,想写点什么。
写点什么呢……
“喂,还在这里做梦呢,还不赶紧干活去!”
一声厉喝打断了婉儿的思路,惊抬头,一个高大的姐姐正叉着腰俯视坐着的她。
婉儿这才回过神来,博士已经走了,忙收了宫灯,起身弯腰,规规矩矩地谢了一声:“谢姐姐提醒。”
见她要走,围上来的少女们更收紧了包围圈,婉儿低着头趋步,差点撞在拦住她的人身上。
婉儿抬头,发觉在博士管不着的时间里,自己已经被团团围住了。对方都是十四五岁的大姐姐,有半途入掖庭宫其实在家里已经被宠惯了的,比不得婉儿襁褓之中就进了这种地方,在同龄人中本就身量未足,更何况面对这样一群年纪更大的人。
“姐姐们这……这是何意?”婉儿有些露怯,抱紧了怀里宫灯,支支吾吾地问了一句。
“哟,这时候不威风了?”有人Yin阳怪气地说,“天天在博士面前出风头,害我们被责罚,对你有什么好处?”
被堵了路,横竖出不去,婉儿只得解释道:“婉儿没有这个意思……是博士查考,不敢不认真。”
“你的意思是,我们就不认真了,活该挨博士的罚?”无论说什么总有个错处挑,婉儿的低声下气并没有换来理解,而是更咄咄逼人的质问,“你说,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绝对不是……”婉儿一双水眸盛满无辜,却没有招来心怀怨愤者的同情,话未说完,拦住她的那个上来便是一阵推搡,婉儿被推倒在地上,背靠着几案,硌得生疼。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天天向着博士献殷勤,做活计的时候才好偷懒。”那人蹲下身来,伸手便拧了拧婉儿白嫩的脸,“小狐狸,想欺负谁啊!”
婉儿一手揉着硌疼的腰,一手仍护着宫灯,被拧得只皱了皱眉,仓皇扫了一圈眼含怒火的众人,心知今天是躲不过这一劫了,把心一横,话就说得直白了:“大家都是奴婢,学得好与不好有什么相干,左不过都是博士想打便打的,姐姐们何必为难我!”
“都是奴婢?你个阿爷都不知道是谁的野孩子也配跟我们一道?”没想到这一句倒是火上浇油,为首的撸起袖子,“不教训教训你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了,给我打!”
眼看着不长眼的拳头就要落下来,婉儿一咬牙,抱着宫灯就往旁边蹿,瘦小有瘦小的好处,围上来的人没捞着,婉儿慌忙往门外跑,还没跑两步,却又被拎了个正着。
“放开我!”婉儿奋力挣扎着,“掖庭丞有训,宫里不许打架的!”
“什么你都记得清楚,今天也得记住了这顿打!”好不容易寻到的隙,怎会被掖庭丞吓退,有人发觉了婉儿怀里抱着的宫灯,伸手来抢了,“抱着什么?交出来!”
“不给!”
“交出来吧!”
小女孩的力气拗不过众人,宫灯被轻易地抢走,婉儿被人拉着,眼看着那人嫌弃地看了宫灯一眼,扔到地上,伸脚便踩碎。
“我的灯!”婉儿挣扎着要上前去,却被死死制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倾注不少心血用作祈愿的宫灯碎了一地,好似像她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资格向神明祈愿。
“你也配在上元槐上挂宫灯!”照脸就是一口啐,说出口的话如此毒辣,“阿爷都不知道是谁的野孩子,还妄想跳出这里呢!”
“阿爷都不知道是谁的野孩子”,不知道从何时起成了婉儿的代名词,被架在一边一身狼狈的婉儿泄了气,每每这句话就是伤她的利器,阿娘从来不与她说阿爷的事。在这里的人,就算家里是犯了谋反的重罪,也都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只有婉儿的身世是个连阿娘也不能提的禁忌。
“你阿娘也不跟你说吧?兴许是你阿娘出去鬼混,跟哪个野男人生下的孩子,都到这种地方了还不敢说呢!”嘲笑声四起,七年在掖庭宫的经历让婉儿学会尽量隐忍,却总也学不会在人嘲讽阿娘时还要继续隐忍。
有记忆以来,在这Yin冷黑暗的掖庭宫里,就只有阿娘陪着她,她可以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但她知道自己是阿娘的女儿,她仅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