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不知道,在这个表面升平的国度里,像她这样的孩子还有多少,是否也还有无心的“平安顺遂”听进耳朵里,触动一颗被苦水包裹的心。上元槐迎向生长的那边,是大明宫的宫墙,在两道高高的宫墙之后,那掌握天下的人,将给万民洒下平安顺遂的福祉。
无论陷于怎样的苦难中,上元节总是如期而至了。掖庭宫淡忘了教习所的斗殴与家常便饭似的责打,只有在这时候掖庭宫才成为不夜长安的一部分,被世道抛弃的人们,搭上上元槐的天梯,向心中的神灵祈愿。
“岁岁年年常扈跸,长长久久乐升平。”
婉儿在宫灯上写下两行小字,神往地盯着跟着发光的墨迹。
她在可以有自己的宫灯这一年,还是用了阿娘的宫灯,那便不能只写自己的愿望,而得写最深远的祈愿,才对得起上元槐朝着大明宫生长的用意。
抱着宫灯出了小屋,上元槐下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婉儿盯紧了树梢上最高的那个位置,一手抱着宫灯,一手拎着裙子,便要上去。
郑氏担忧地伸手一拦:“上次的伤还没好,阿娘来吧。”
“爬树这种事,阿娘哪有婉儿敏捷。”婉儿却是狡黠一笑,回身便投向那掖庭宫里最光辉的地方,“我要把宫灯挂在最高处,神明一定能看到我们的祈愿!”
她艰难地朝树上爬去,抱紧粗糙的树干,就像抱紧登天的云梯,她朝着那最高的一枝去,就像在走一条朝圣的路,神明就在树梢的那端,一伸手,就可以传递祈愿。
一伸手……
没有地方可以落脚了,尚未完全痊愈的身体撑到了极限,小手抬久了难免发酸,就在要把宫灯挂上树梢的一瞬,婉儿身子微微一晃,忙拽住旁边的树枝,那被无意抛出的宫灯就在夜空中划出一条漂亮的曲线,向着树梢生长的方向,越过宫墙,飞了出去。
“哎呀!”婉儿一阵惊慌,忙探身去捞,宫灯却已远在伸手碰不到的地方。
“哎哟!”宫墙外有人正痴痴仰望如星辉般闪耀的上元槐,一盏小巧的宫灯正砸在女孩的头上。
“公主啊!”跟在后面的一群宫人吓坏了,忙上来拉起被砸了个正着的小公主。
公主却倔强地不肯让他们来拉,自己揉着额头站起来,抬头望望夜幕下无言闪耀的上元槐,又低头看看脚下稳稳落地的小宫灯,那样小一个纸糊的灯,比不上宫里的Jing巧,竟然没有摔破。揉着头的手停了,公主俯身捡起刚刚砸中自己的“罪魁祸首”,是宫里不常见的式样,仔仔细细地盯着看了许久,念出那两行诗:
“岁岁年年常扈跸,长长久久乐升平。”
“公主在这儿啊!真是叫天后好找……”看灯的思绪被气喘吁吁跑来的宫人打断,“麟德殿都开宴了,天后等着公主呢,公主快回去吧!”
“知道啦!”公主烦闷地应了一声,觉得手里这宫灯实在有趣,便携了灯没有理会被砸的事,随着那宫人去了麟德殿。
上元节宫里总要开宴,自从麟德殿建成以来,宫宴按例都在这恢弘的大殿里,这是要深蒙天皇恩典的人才能赴会之处,对于受尽宠爱的小公主李令月来说,却实在无趣。六岁的小公主已经想要跳出宫墙,逢着上元节,更向往外面的世界,可天后不许,再是撒娇耍赖,也只准她在宫里逛逛。令月听宫里人说过,在大明宫以西,有一个叫掖庭宫的地方,虽是罪奴居处,上元节却格外热闹,黑漆漆的深宫里,唯有东南角那棵古槐上被饰以各类宫灯,怀着一颗诚挚的心做出来的宫灯,往往比宫里交差的奇巧宫灯更有趣。
令月也想不到,今天第一次去看,刚在那棵传说中的上元槐下驻足,就被砸了一脑袋。
进殿时依然在琢磨手里的小灯,令月左看右看,除了那两行明显比自己写得好的字以外,这宫灯素得要命,似乎并没有传言中的那么有趣。
“令月,瞧什么呢?这么晚才来。”天皇向女儿张开怀抱,令月立刻笑盈盈地钻进父亲怀里。
令月笑着,献宝似的把手里的小宫灯递给父亲:“阿爷,天上掉下来一盏宫灯,儿给阿爷捡回来了!”
“令月又去哪里胡闹了,哪儿捡的这么个灯来哄阿爷呢?”虽是嗔怪,天皇语气放软,却满满透着幸福,眯着眼瞧了瞧这小小宫灯,并无什么特别,便搁到了一边,“是谁家挂树上没挂着掉下来的吧,天上怎么会掉宫灯呢?”
“师傅说,天上掉的东西是祥瑞,是明君才有祥瑞降临呢!”令月能任性而讨喜,可不全是凭着唯一一个嫡出公主的身份,也许念书不怎么样,但哄天皇开心,是她最拿手的特长,“阿爷细看,灯上有字呢!”
见天皇一把将女儿抱住了,天后看着这对感情最好的父女笑了笑,自己伸手去拿过那盏宫灯,转过细看,果然有两行清秀的字迹:
“岁岁年年常扈跸,长长久久乐升平。”
不是古人的诗,也不是宫里的灯,百姓人家祈愿绝不会这么写。对仗工整的一联,一盏不起眼的宫灯上竟将国朝的祈愿点出,在这上元佳节被小公主捡到,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