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卫农既惧怕又生气,嗓门不自觉拔高了两度:“他脑袋里有个血块压住了什么神经,医生说能治好,但我没钱给他治,就把他带回来了!他刚开始比现在傻多了,那简直就是一个傻子!咿咿啊啊话都说不清,成天就抱着他那个布娃娃睡觉,睡醒了就只会喊哥哥,找哥哥,要哥哥!你不就是他哥哥吗?你那时候在哪儿啊?”
霈泽心痛得喘不过气,大脑轰鸣,听不见看不见。等他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撑在柜台上,透明的玻璃上掉落一颗接一颗的水滴,他赶紧掩住眼睛,剧烈地喘了几口才骂道:“傻逼。”
李卫农也红了眼,跟着骂:“对!傻逼!就你!”
他发泄到:“我带他回来我容易吗?好好一孩子跟着我受苦受罪,他造了什么孽啊他?我老婆还以为我在外头搞了个伢儿回来,要不是看我有心脏病,她能活活打死我!养个傻子在家里,农活不会做,编芦苇不会编,木工水泥瓦匠啥都教不会,赶鸭子都怕把他自己给赶丢了!我就好容易?”
霈泽抿着唇,手心也遮不住汹涌的眼泪。
李卫农呼吸粗重,跌坐进椅子里,语气不复激昂,满是无奈:“画了一手好画,给我那上高中的女儿画了整整一本的画像。本该多好的一孩子,要是没出事儿,是不是都大学毕业坐办公室了。”
“他今年,脑袋终于好用点了,能听懂人话,也能磕磕巴巴说上几句,这就坚持要进城去找你去。我拦不住,我老婆不让拦,他也不能一辈子都憋屈在这山旮沓里。我就送他进城,带他住进我早些年买的房子里。那时候三千一平,我想着过几个年头,涨价了,要么拆迁了,正好我女儿要读大学了,就再卖掉。”
“我老婆不知道这房子,要是知道了,又得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这房子...这房子就当,赔给伊晓的...他变成这样,多少都要怨我...”
霈泽强忍心绪,抹了把脸。
他逃避一般钻回车厢里,后悔如黑色的大海再次将他完全吞没。
他以为自己被全世界抛弃,最可怜,最可悲,最心灰意冷。摔个手机有什么了不起,书不读了,家不回了,拿上护照流浪他乡。老子冷漠无情,有种够狠就冻结银行卡让他这个亲儿子活活饿死!
他老子不够狠,反倒是他,哪怕望尽风景拳拳在念,猜想“我不用、也不想再被你包养了”的下一句会不会是柳暗花明的转折,哪怕他在母亲忌日回去扫墓,又怀揣期待地在美院里转一圈又一圈,他也不肯放下姿态去主动拨出那个熟稔于心的号码。
被金丝雀抛弃的、金主大人的自尊心在当时多无坚不摧,现在看来就有多可笑。
封闭的车厢让耳鸣无比清晰,隔绝掉了车外骤然响起吵闹声。
霈泽沉浸在悲伤中,啜泣渐渐平息,也好像奄奄一息。
耳鸣也慢慢退去,他落下手心睁开眼,看见周围零零散散看热闹似的围了几个人,而李卫农的老婆不知何时去而复返,嘴巴张张合合,被李卫农紧紧抱着胳膊,阻止她扑到车窗上闹事。
霈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看了一会儿,好像更加激怒她了,她反手就给了李卫农一巴掌。
霈泽调整座椅,直起身,又把车窗降下来一条缝隙,这下听清楚了。
李鹃破口大骂:“要不是阿婆跟我说你在这儿和大款聊上了,我还蒙在鼓里头呢!他就是那傻子他哥,是不是!”
李卫农的脸都涨红了:“赶紧回家去你!丢不丢人!”
李鹃猛地推开他,看他跌了个屁墩儿,骂道:“窝囊废!”
接着就转回身,没想到车门开了,站在身前的男人高大英俊,只可惜阴云密布的脸上一双眼睛红得像要嗜血,可怖得令人胆颤。
霈泽问:“你就是这么打伊晓的?”
周围看热闹的,有的预感不妙,想上前劝和,有的却担心惹火上身,后退好几步远。
李鹃踮起脚尖也不及霈泽肩膀,她不答,强撑着胆子大声嚷:“我们养了那小子两年,白养的?进来跟我算算账?”
霈泽紧紧盯着她,眼神若有刃,这个嚣张跋扈的女人早就碎尸万段。
他说:“是要跟你算算账。”
李鹃再来不及多说一句话,她被揪住领口,野蛮的力量几乎让她立刻无法呼吸,喉咙剧痛,像要被活生生勒断,只短短的这样一瞬间,她甚至还没开始挣扎,就被悬空拽起,惊恐的视野晃动半圈,最后被抛开,重重跌滚在一堆纸灯笼里。
百货小店的三分之二是货架,剩下三分之一的空间,堆满了大大小小不同花样的白事纸灯笼。
周围唏嘘不已,平淡的农村生活鲜少有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他们看着李鹃捂着脖子伏地咳嗽,想叫她快起来别闹了,又想看更多好戏。
霈泽不顾李卫农的哀求,从裤兜里拿出打火机,“啪”一声点燃,扬手扔进灯笼堆中。
火势眨眼而起,霈泽毫不担心会酿成灾难,他站在原地听李鹃撕心裂肺地嚎叫,看周围大伙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