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坐在移动的车厢里看着窗外变化不断的街道,看云卷云舒。
整个世界都在往前走,只有他像一个另类一样停在原地。江北抵着车窗闭上眼睛。
很多年之后,他会回想起这一年,那个春天的暖风带着泥土氤氲的芬香朝他扑来,小黄狗对着他吐着舌头讨水喝,他发现了关于自己的一个大秘密。
这个秘密吞噬着他的思绪,如果被发现,他宁愿被判死刑都要拼命藏起来的秘密。
课本上说,同性恋是病,一种Jing神疾病,得了就会感染一些无药可救的病毒。
上个学期十班的一个男生被发现了他不同于人的性取向,连续挨了半年的轮番殴打和言语攻击。没有人没有参与这场“正义的斗争”,每个人都为了极力撇清自己嫌疑而站在对立的那一边。
最后那个男生不见了,江北再也没有听说过有关他的任何消息,有人说他得病死了,有人说他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苟且偷生。
人们各抒己见谱写他的人生,而他和他真假参半的故事最终都变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车身晃了一下,坐在前门边的售票员扯着嗓门喊:“长角公园站到了,下车的快点啊……”
江北起身下了车门,一阵热风夹着大海的气息向他卷来。江北倚着栏杆看着卷卷的波浪,有些迷茫,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花了一块钱来这里干什么。
他眯了眯眼,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很想就这样长眠于此。江北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沿着回学校的小路慢慢走着。
每走一步,他都觉得自己在一点一点往下沉。灌了铅的双腿在坐回老旧的蓝色椅子时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江北趴在桌上,数着课本上的字数。不知道过了过久,感觉手边被砸了一下,他抬眼看了过去,一块被笔尖戳满密密麻麻黑色小洞的橡皮躺在桌上。江北皱着眉起身往窗外探头,视线瞥下去时望见一人蹲在墙角勾着嘴角看着自己。
这人是二班的刺儿头,到底刺不刺,有多刺,都没有下过什么准确的定义。至于这个专有名词,只要拿着教鞭的人说他是,他就不能出一言以复。
“章末,有病吗你!”江北把橡皮砸了回去。
“哎,”章末伸手把地上的橡皮掏起来装到了口袋里,“下午放学去我家?”
江北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特别喜欢男人,至少不会对面前的这位动些什么心思。
“干吗?不怕被你妈发现?”江北坐回位子上,重头开始数书上的字。
“我妈去进货了。”章末站起来趴到了窗户上,对着面前的人勾勾嘴角:“我一哥们弄了几张小碟片,不看悔终生的那种。”
江北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男人和女人?”
章末愣了愣,过了一会儿又往他耳边凑了凑,拢着手心小声说:“也有女人和狗的。”
江北猛地皱紧了眉,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狠狠瞪了章末一眼,只见那不要脸的玩意儿捂着嘴对着地砖狂乐。
“出息。”江北啧了一声,把外套丢在课桌上,转身走出教室,看着身边的人:“出去转转。”
两人沿着Cao场慢慢晃倒乒乓球桌,翻了墙出去。正午的阳光带着春夏过渡之季独有的暖意扑满这座城市的偏隅角落。街边的小卖铺已经开始摆上了冰柜,江北走到巨型遮阳伞下拎开搭在玻璃橱窗上的厚棉被,挑了两根塞在最里面的绿豆冰。
“我要老冰棍。”章末说。
江北瞥了他一眼,两秒后重新把手里的绿豆冰放进去换成了老冰棍,把钱放在棉被上转身走到了骄阳下。
章末一边撕包装袋一边时不时抬头看一样江北,最后还是开了口:“你高考还考吗?”
“不。”江北回答得简言意赅,“你考?”
章末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又勾着嘴角笑了起来:“怎么可能。”
章末挑了挑眉,隔着耀眼的光线看着江北,说:“你妈能同意?”
“你妈同意?”江北反问。
章末啧了一声,嗦了一口冰棍:“我妈恨不得我现在就退学,帮衬我家那个面粉店。”
江北没说话,拉着他走到对面树荫下蹲着。
世界凝固似的静,能听到的唯一声音就是舌尖舔吸发出的水渍声。
章末首先打破了这场沉默,先开了口:“江北。”
“嗯?”
“你想过未来吗?”
江北顿了顿,他是怎么也想不到章末会抛出这样一个不符合他的人设的问题。像班主任说的那样,他们站在一起,就是人以群分,就是近墨者黑。
至于未来这个词语,曾经无数次在江北的心里跳跃着。很久以前,当他亲眼看见班排成绩单上悬殊的分数时,他也会后悔,会叹惋。直到看见那一双双带着兴奋劲的面孔朝他看过来,渴望看见一副失望落魄的可笑神情,他才真真切切明白,那些后悔与自卑一旦袒露必定会被讥笑埋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