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
那是在新潟,不在伊豆。小姐是想说山路变得弯弯曲曲,快到天城岭了吧。不过就算是天城岭,离这也很远。
由这句话开始,揭开了幕布的一角。
时值二月之杪,山野草长莺飞,恰是一派春天的景象。
从附近村民开凿的隧道里出来,突如其来的光线使他的眼睛遽然眯起。青年拨开左右两侧殷勤伸出的树枝,囤积在叶片上的一簇簇光影随那只手音符般拨弄。再往前走一段,未经铺石和浇沥的小径旁躺着块大岩,浓墨书题心香二字,他在岩前站定,然后轻轻巧巧地跃了上去。
唧
小树林里,白腹尖喙的鸟雀飞到树梢头,唧唧喳喳左右点两下脑袋,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她闻言,蓦然一笑:是这样吗。
你记混了,是不是。
唔。
他本就比她高上许多,现下又站在了岩上,于是她只能更加努力地仰起头看他。青年垂下眼睛,也回望过去。这漏进来照在她脸上的阳光显出青碧,照得脸上类似植株表面的薄绒分明,抿唇微笑,温情脉脉的,两人相看竟也有种岁月隽永的感觉。
想着樱花明天还会开,不料夜半一阵暴风雨。不过,昨夜的雨,打不灭摇曳在今日春晖里的花魂树魂。
他也没有想过要马上追出来,在乡下泥泞的小路上追随走动,看着眼前人的木屐齿印一前一后分刻在泥地里的样子。
只是这雨后的春光太好,浓荫将她的身影整个笼住,从窗口眺去,竟让她看上去像是陈列在湖绿色壁龛里的Jing雕细琢的日本娃娃。他才占有了她,如果可以这么形容的话,也像是刚得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娃娃一样不肯松手。
现在,这湖绿色的日本娃娃开口,嘴唇微抿,很难为情的样子。我这些天看了太多书啦自己都不记得说的是哪一段了。
他淡笑,小姐倒是很自信,五十音会认了吗。
呿,别小瞧我。
他笑眯眯的,没接话。
她定力还是不足,看他不信,执意想在这件事情上与他争个长短。周围绿草茂盛得像是叠了很高很厚的茵褥,她来了主意,缓步走到一处茂密草丛间,小心翼翼地尽量不踩着它们势弱的同类。然后,指着一株jing干呈辐射状往外扩散的植物问他,这是什么。
太宰扫了一眼,在脑中对应着植物的名字,思索道,这是种常见的野草,我想叫做灯心草。
没想到他能回答出来,她的表情有些微的泄气,但很快又振作起来,重新指着另外几株植物,要他一定说出它们的名字。
这样连着几次,太宰全部都答对了,草丛中的野草逐渐被指认得所剩无几。但是,在面对着一株还没有长出醒目花苞的植物时,他犹豫了,它长着剑状线型的叶片。看上去像是某种百合花,是吗?嗯,更具体些摸着下巴思索,最后无奈地投了降。那好吧,麻烦小姐告诉我它叫什么。
原来也有太宰先生不知道的东西呀。她想终于也能见到他向她请教,欣喜地蹲下身,伸出手指,隔着层空气抚摩植物细长的叶片,告诉他这种植物名唤萱草,适应力强,耐寒耐旱,尤其喜欢生长在chaoshi的环境里。
不过有一点太宰先生却说错了,它虽然具有百合的特征,但并非百合。
像是这类植物,小姐全都记得?太宰没有像她一样看着她口中所说那株形似百合的植物,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春的眼睛。
后者展颜一笑,你想套我话,是不是。我要是能记得就好了。
说着,春依次报出各种近日以来看过的书的书名,熟悉的不熟悉的,扳着手指头飞快地回想,每讲到一种就扳下一根手指。像前面这些书的印象都不深刻,看得也是迷迷糊糊你瞧,我刚才那会不就记错了地点嘛,又给了你笑话我的机会不过我也不是一无是处的笨蛋,还有一本安慰了我,就是《枕草子》,与谢野医生送来的配图注释版本,我搭配着《万叶集》,边看边记,最后竟然将书中这些植物的特征全都记在了脑子里。
背着光的那人面容平静,眼神既温柔又讽刺,似乎像是消退了兴趣。你全记下了。
是吧,我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还得多亏太宰先生和中岛君教我认字。
太宰点了点头,只当她在不厚此薄彼地讨好,因为事实上他只教过她一回,在她阁楼里短暂躲避的那个下午的那一回,之后他嫌麻烦费力就全推给了中岛敦。话虽如此,这只他招揽来的小老虎,从孤儿院那学会的只有基础的读写,实质性的帮助恐怕有限。她掰着细嫩手指数过的书名,有不少需要具备一定文学基础才能读得懂。太宰大概也能想象到桌子前两颗小脑袋靠在一起查字典的样子。
小姐有这方面的天赋,看来不能真的小瞧了你。他嘴角含笑,终于从大岩上跳下来,慢悠悠地再次走到了她的前面,两只手分别揣在鼠灰色和服外套的袖子里。我们走吧。
太宰先生,我们要去哪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