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捶叩自己的脑门,嘴里默念寺院墙面偶尔出现的偈颂。这回走在前头的人换成了她。
有那么一首偈子,被边上一株枝干粗壮的五针松挡住了大半,针叶的模样跟她手里擎着的一样,想必这就是它的来处。她略踮起脚,用两根细嫩莹白的手指绞住已落的和未落的松针,缠络,打结,归挂枝头。树梢头传来振奋欢欣的松籁,她闭目谛听。
栽种在寺院旁的五针松,翠叶葱笼,秀枝舒展,或许是因为承载了信徒超乎寻常的愿力和能量才能长得这么高大。她许的是什么愿望。太宰不由得想。
休把庭华类此身,庭华落后更逢春。
春识字不很多,尚不能做到脱离字典完整成诵。但单看字形,觉得它们个个都珠圆玉润,就算略过几字也耳聪目明,口齿生香。
掌心贴上粗糙的树皮,一字一字默念,一点一点地腾挪,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潜入进五针松幽深的阴影中。
小姐去里面做什么,小心蛛网。
太宰先生你能过来下吗。然而她唤了他的名字,树木的庇护下,声音清朗娇柔。
太宰嗯?了一下,躬身靠近。看到藏在里面的人微笑着,双眸闪动像是黑夜中两颗明亮的星星。在他维持着笑意的讶然表情中,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然后冷不防的将温热的整个身体埋进了他的怀里,引领他的手覆上她空落落的心口,徐徐向下,最后停在了小腹处。松枝碰着她的发顶,但反而像是剖开他血肉,直面搔刮他跃动的心。
春依恋地把额头靠在太宰的胸前,声音越来越轻。昨天晚上那里曾被填得那么满呢,那么热,那么满足。
昨夜水声喧阗,海潮涨起又回落,他掐住她腰身,冲进她的那一刻似乎听见了蝼蛄和狐狸的嘶鸣声,后半夜,它们又重新出来活动了。
叠在胸口的那方帕子隐隐发烫。
他应了一声。
然后她委屈地吐诉,在横滨的夜晚怎么也睡不好觉,阁楼太冷也太静,她经常会在半夜突然惊醒,喘息之后只有长久的令人惊悸不安的凝寂那时她感到一股要压倒她的恐惧。
可是,睡在你那里时,多么安稳香甜,梦里也止不住的开心。
睡得酡红的脸或是惊梦时苍白的脸,太宰实在想象不出少女不管不顾的快乐样子。迄今为止,他好像从未曾看见过她真诚的笑,发自肺腑的笑。
当然她也惶然,怕未来的不确定性。她要的只是一个约定,只需要一个人眼神坚定地对她立下足以寄托的誓言。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敷衍过去,以他习以成性的轻俏态度,却被她先一步抢先。是脑袋靠着胸膛,听着男人心跳说的。
有时候,会看到太宰先生露出那样的表情。
他大惑,什么?
嗯有时我看你,也会露出郁郁寡欢的神情。
太宰挑起半边眉,半晌不语,随后疏离地笑了,小姐不要说些故作高深的话呀。这样并不能使他对她刮目相看。
风送声声,一阵响彻云霄的钟声蓦地回荡在他们头顶,打消了他们接下来的对话。
听到这撞钟声,太宰再次沉默了。
他在这里,在僧人栽种的五针松下,色身上方,直筒型、青铜铸造的八耳外翘的梵钟像一只大睁着的眼睛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责怪他扰了此方宁静。事实上是,他没有潜心聆听浑厚悠扬的佛音,来到此地也不曾拜谒金塑的释迦牟尼像,更没有在佛前供上一支虔诚檀香。他却是任少女抓住他的手,放在她鼓囊囊的胸前,在佛门净地听她感怀昨夜经历的种种那些旖旎潮热的水汽一团团沉积下来,最后化为乌有的时刻。
这些情感和因缘,实在是深深长长,如同打了死结的松枝,无法三言两语扯清。
最后,他们猫着腰从松树的后面出来,小心避开可能悬挂在某个角落的蛛丝,将寺庙、鱼池、五针松等留在了身后。
她激动的劲儿还没过,蹦跳着走在密密丛丛的小径上,这条路上,宿鸟飞腾,花梢弄影,落红满径。聚拢在脚边、形成小山似的各座花塔,往往还没被足尖碰碎,自己就已经扑往别处去了。
太宰先生!她转过肩头,欣喜地喊:如果我现在对你做一个恶作剧,你会不会生气呀?
这哪像是个说话无趣、没有性格的木头美人,简直有个性过了头。太宰的舌根不禁泛出了些苦意,那要看小姐想要做什么了后半段悄然失了音。
满满的一把樱花瓣,由春嬉笑着从聚集起的落英塔尖上抓住,忽忽的朝太宰撒去,甩完后她还因为离心力不小心趔趄了一下。但她现在顾不得在意这点,站稳脚步,更期待太宰的反应。
与其说太宰是在气定神闲地等着那一刻的到来,这也难道,一直到刚才他都是这么想的,可实际上他却是被花的喧嚣彻底夺取了言语和魂魄。视目所及之处全部都是花,全部都是花,全部都是花,成千上万的花瓣一齐向他袭来。
太宰恍惚了一下,在花拋过来的那一刻,他有一瞬间的茫然,以为等这纷扬四散的花瓣褪去,她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