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起得匆忙,屋里只点了一盏油灯,被没关严实的门那儿渗进来的风吹得左摇右晃,晃得她眼晕,连脑子也跟着晕起来。
晃着晃着,不知怎么就晃回了多年前。
她其实怎么能知道官场上头那些事儿,更是识不得这个爷那个相。这些事儿,可都是来自那个人的嘴里。
倒是如今,西芙楼已经在没人敢再提那女子面容、男儿身形的人,也再没人提菡玉这名儿了。
若不是菡姑,她走不到今日这一步。那人的践踏侮辱是真,悉心教导却也是真。
她是宫里出来的人,天生两性,是以被囚在宫中作贵族赏玩,自残肢体才得以被赶出宫来,倚仗宫里头的见识与学识,改了名藏身于西芙楼做了教引婆子。
这些楼里人都不知,她也不过听了菡玉酒后醉语才知道。那天他不知怎么酩酊大醉,搂着尚且年幼的水云放声大哭,直至第二日清晨水云偷偷跟着他去了城外乱葬岗才知道,那日是他恋人的祭日。
他从前总跟水云说像,却从不说像什么,这会儿水云终是明白了他为何对自己这般不同。
自然了,他平常是不说这些的,挂在嘴边的也都是些教人为人处世狐媚讨巧的话,至于对水云是怎么个不同法
那日菡姑对她说:从今日起,你隔两日晌午来我这儿吃饭。
你今日得记得这几个人,他们的名字喜好、家世状况全都得记得滚瓜烂熟,一点儿不能出错。菡姑敲着碗同她说:我两日后查,若错一处,你知道罚什么。
忆起那纤长的手指,还有那凶恶的语气逼着她,要她喘息呻yin,年幼的水云打了个寒战。
拆开卷起的厚厚宣纸,第一页上赫然写着风王的名姓,底下是他的子嗣幕僚,势力同党。哦,是了,她就是在那儿头一次见到那男人的名字:陆泽殷。
她又往后翻,入眼的是季府。
季家是大族世家,历代均是文举考官,领着寒门学子,是新帝倚重的人,同旧贵族们倒是隐隐有分庭抗礼之势。菡姑瞟一眼她指尖扫过的位置,Yin笑道:他家同你,算起来是不共戴天的灭门大仇了。
水云猛的抬头看他。
不必恶狠狠的看着我,就你那小羊羔似的眼神,难不成还想要我的命吗?你来时衣服虽是又脏又破,里衣却是最好的锦缎料子,连上头的花样儿都是最好最细的银线绣的。菡玉冷哼两声,那段日子京城就秦家流放一件大事,这样的衣料自然也不能是仆人。听闻秦家两个小子才得了一个姑娘,视若珍宝。就你这点小心思,还想瞒我?
水云咬了唇,低头小心藏着眼神,不敢说话。
他却不肯放过,依旧恨恨说:丫头片儿年龄不大,藏的不少。你知道当年的事儿是怎么回事?
于是,年幼的记忆被一点点填补,迷雾剥开,事情的原貌自菡玉嘴里缓缓铺张,她仿佛又看见那铁甲雄狮浪一般涌入她家,将她原本美满的生活拍得七零八落。
原来是季家。他们秦家,不过是新政与旧贵族抗衡下的牺牲品,是季家的替死鬼。
她缓缓磕上眼。
她不傻,不至于被菡玉三言两语就挑逗得同季家不共戴天。她不恨季家,自然也不恨季雍。天命使然,她不信父亲做事时会不清楚自己的位置,既然这是他的抉择,自己自然也不必怨怼谁。
这些事儿她总能看得很开,可到了自己身上
嗯,嘶
呻yin声贴着她的耳朵传来,她恍惚出窍的神魂瞬即归体,抬头这将自己所在怀里的人。
我怎么在这儿?他极艰难的眨两下眼,只觉头痛欲裂,又见怀里水云异样神色,问:我是醉倒在你这儿了?
你说,西芙楼里不是头一次见我,她知道他醒了些,支着他胸口撑起身子,执意要他将事情讲清楚,若你今日不喝醉,我是不是一辈子都得被蒙在鼓里?
我没有这意思,我原以为季雍无奈笑笑,将指尖搅上她的长发,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倒还谢谢这杯好酒了。水云拍掉附上自己腰肢的手,那就从从你口里说的那头一次见我说起。
好。他也不恼,只是伸手拍拍她的头,眼神里头却渐渐空了。
夜窸窸窣窣的,不知是什么声儿。水云听着这声儿不知多久,兀的听见响亮梆子声从长街上传过来,惊了她一跳,也将季雍惊回了神。
他回了神,又想半晌,说:我想你是记不得了,小时你是见过我的。
他说得碎得很,被迷糊与疲惫裹着,听着似是絮叨,那时左将军府在东二街上,秦府就在旁边哦,那时你常在你家后园里扑蜻蜓,同你母亲一起的。我小时候日日都待在书房,就离你家院子隔个墙,学烦了就看你扑蜻蜓我还记得,有次你不小心掉到湖里去,把你哥哥急坏了,跳下去要捞你,却忘了你家池子不过两三尺深。你是站起来了,他却摔得不轻
水云眼神动了动,却没说什么,只轻轻靠在他胸膛上,让他搂着,听他絮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