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衍的话茬顿时打住,他尴尬地又捡了块糖糕吃了,悄悄瞄了一眼江晓寒的表情。
他从小就有点怕这位老师。
倒不是说江晓寒平日里授课多凶,这位老师脾性好,也不迂腐,大多数时候都是笑着的。只一点让宁衍心里打怵——他总觉得这世间的事儿,没几样能瞒住江晓寒的眼睛。
似乎你只要在他眼前转一圈,被他似笑非笑地看上那么一眼,心里那点小九九便会瞬间被翻到太阳底下晒个一干二净。
宁衍讪讪地放下筷子,干咳了一声:“老师是自己人,朕也不掩藏什么。太后娘娘还是那样,偶尔会叫玲珑去问些事儿,给朕找点不痛快。”
——这是没完全说实话,江晓寒想。
江晓寒也无意戳穿他,他向来“宽容大度”,一向愿意给孩子们留面子。
“其实这天下的母亲,大多都是偏心亲子的,这也无可厚非。眼瞅着长乐王年岁渐长,她心里便更不会痛快。这些年来,阮家一脉一直没能安分,想必陛下是瞧出来了。”江晓寒说:“不然陛下大约也不会这样心急。”
“老师会不会觉得朕实在小孩心性。”宁衍叹了口气,说道:“朕先前那话说出来,瞧着就像是为了报复太后,在找三哥不痛快一样。”
“陛下这说得是什么话。”江晓寒故作讶异:“臣非但不这么觉得,还觉得陛下做得对。”
站在墙角装灯架的何文庭:“……”
正想往嘴里塞第三块糕的宁衍:“……?”
“老师说笑了。”宁衍艰难地咽下一口糖糕,说道:“古往今来,哪本书上不是都说帝王应立身持正,不可有所偏颇吗。”
“可陛下是帝王,若是有人让陛下不高兴,那陛下要想办法处置他,一劳永逸,有什么不对。”江晓寒说。
何文庭几乎以为面前这位帝师是被人假冒的了,他狐疑地抬起头,在角落里借着烛火仔细地端详了江晓寒一会儿,想看看这位到底是不是正牌的。
宁衍压根没把这话当真,笑着道:“老师莫打趣朕了,若是觉得朕不对,直说便好。”
“臣是在打趣,可也不是。”江晓寒也笑了:“臣不懂旁人如何想,但既然陛下问臣,臣确实是这么想的。”
“古往今来的训诫确实说君王要立身持正,不能有所偏颇——”江晓寒话锋一转:“可书上也说,帝王要辨忠jian,赏罚分明。”
“太后娘娘的心,陛下知道,臣也知道。”江晓寒说:“若从慈母之心来论,太后娘娘想要自己亲子享受这至高之位实属情有可原。可陛下是帝王,她若是真心实意地跟陛下作对,便是想让这朝堂都不安宁——朝堂不稳则江山不宁,是有损国祚的大事。所以,陛下若想想办法处置,也实在无可厚非,这本是为国为民之举,有什么错可言。”
宁衍一直觉得,他这位老师一向能说会道,舌战千儒都使得。
他苦笑了一下,说道:“老师——”
“关于太后之事——”江晓寒说:“古人云,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太后娘娘是陛下名义上的母亲,若她能随意拿捏陛下而陛下无计可施,那其他臣子和宗亲呢。”
“陛下。”江晓寒收敛了些笑意,说道:“臣教了陛下十年,知道陛下是个好孩子。”
宁衍微微一愣。
江晓寒的语气认真又温和,“孩子”俩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也又轻又缓。
虽然宁衍一直以来都在宁怀瑾面前撒泼讨宠地装小孩,但他心里却明白自己早已经跟“孩子”俩字沾不上边了。他需要威严,也需要成熟和城府,这两个字放在他身上,其实是种变相的侮辱。
但江晓寒是个例外。
在宁衍的印象里,在他们几个小家伙还年幼到不如人家大腿高时,江大人就跟其他人不太一样。他与他们说话时会半矮下身,看着他们的眼睛听他们的意见,然后好声好气地就事论事跟他们商量。
有时候是他们被江晓寒说服,但也有时候是江晓寒被他们“说服”。
所以他这句话非但没让宁衍觉得被冒犯,还莫名地令他感受到了一种没来由的欣慰。
“因为这个,所以臣不想劝陛下什么,臣相信陛下心里有分寸。”江晓寒和缓道:“昆仑山高路远,消息不太通畅,臣不知道离京的这小半年里发生了什么,才会让陛下变得这样犹豫。”
“不过臣愿意相信陛下心里有数。”江晓寒说:“无论是封地之事,还是太后之事。臣既然已经与陛下说了利弊,陛下也明白,这样就够了。陛下心里有自己的考量,是不必都一一说与臣子听的。”
江晓寒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也似乎没有。
但无论如何,他这句话确实犹如一根定海神针,将宁衍心里那点些许动荡钉得灰飞烟灭
第46章 送礼
宫内一过了亥时,便不会再有人出来走动。月色高高地悬在暮色之中,被乌云遮去了大半,浓郁的Yin影从房后延伸出来,顺着的平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