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晓寒笑了笑,倒没真的找地方坐,而是绕过屏风走到宁衍身后,也跟着端详了一会儿那副字。
那上头的内容江大人可实在太熟悉了——在他为数不多的被罚抄书人生经历里,就抄过这么两回。
“是阿湛前天给朕送过来的。”宁衍冲着画轴抬了抬下巴,说道:“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看看,拐弯抹角地骂朕心里不清净。”
“倒也未必。”江晓寒昧着良心替自己的义子说话:“家族传统,臣也抄过,他们昆仑的人就喜欢这些。”
宁衍被他逗笑了,调笑道:“那我是应该给阿湛回个礼。”
宁衍说着转过身来,引着江晓寒走到一边,跟他各自落座。何文庭将屋角的炭盆往他俩人身边挪了挪,恰巧玲珑从外头进来,手里端着个Jing致的茶盘,装着茶水点心。
“老师日夜赶路,辛苦了。”宁衍抬手示意了一下:“大晚上的,吃点点心垫垫肚子。”
约莫是知道要待的客,小厨房今日终于“高抬贵手”了一把,做了两碟清淡的点心。
玲珑垂首躬身走上来,先是往宁衍面前搁了盘糖糕,又将一碟子冒着热气的枣泥山药糕放在江晓寒面前。
“陛下还是那么喜欢吃甜食。”江晓寒道。
宁衍自己知道,堂堂帝王有明显偏好本就不是好事,何况他“好”得又实在有点幼稚。只是小陛下在吃这点上从来不委屈自己,丝毫没有反省之意不说,反而振振有词:“人活一世,总得留那么点毫末乐趣吧。”
“说的是。”江晓寒大为赞同:“臣也这么觉得。”
何文庭:“……”
有外臣在场,玲珑便不好多留,送完了茶点便先行告退了。何文庭防着玲珑像是防贼,盯着她的背影瞧着她出了门不说,还要眼巴巴地盯着门前的油纸,生怕玲珑去而复返,在外头偷听什么。
宁衍已经快习惯了,连宽慰他都懒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
“今日朕见阿湛出了宫回江府,便猜到是老师要回来了。”宁衍扯了一把从肩头滑落的外衫,说道:“朕算了算日子,便知老师是连夜兼程,实在辛苦。”
“倒也无妨,好在阿凌那丫头并不娇气,有车坐车,没车骑马也赶得上。”江晓寒说:“瞧那Jing神倒是比我好些。”
“小妹是能吃苦的。”宁衍说。
宁衍说完这句,便顿了顿,面上的笑意也淡了些许。他这些天一直如此,许是心里装着事儿的缘故,哪怕是笑着的,底下也带着点细微的愁苦味道,只要分心片刻,那些笑意便会掺杂着些微的酸苦味道,看着总不似开怀模样。
江晓寒瞧着他的面色,就知道他心里揣了满腔的话要说,只是一时找不到话头罢了。
其实关于宁怀瑾和宁衍的事儿,江晓寒倒比旁人清楚些——前几天景湛给他传信,还说了这事儿。
小国师平日里仙风道骨,看着像他师父一样内敛,骨子里倒真有点忠臣良将的潜质,除夕那天晚上苦口婆心地劝了宁衍半晚上也没见陛下回心转意,干脆怒从心头起,一封家书送去了帝师手里——告状去了。
江晓寒收到传信的时候,捏着那字条对着烛火看了一炷香,然后神态自若地将其搁在烛台上一把火烧了,什么也没说,也没给景湛回信。
“说起来。”江晓寒自己挑了个话头,笑道:“陛下之前不是还去信问这一路的见闻吗——前些天昆仑大雪封山,也没法去镇上采购。山中储存的粮食不够,阿凌吃了好几天的烤rou和鱼汤。”
“是吗。”宁衍果然有了些Jing神,也跟着笑:“那她可亏嘴了。”
“确实。”江晓寒说:“所以回来的一路上还吵着要来陛下这蹭吃蹭喝。”
“叫她来。”宁衍大方道:“她能吃多少东西,最不济把阿湛那份扣下来,都给小妹。”
这几个孩子之间自有他们的相处之道,江晓寒通常不太插手,也甚少管教。他与颜清在一起久了,逐渐也染上了些“随缘”的习性,大多都是顺其自然。
“不过老师说起大雪封山之事,倒让朕想起一遭事。”宁衍话锋一转,说道:“去年冬天年节不大好,冬日里雨雪甚多。安顺、永州、九江几府皆遭了雪灾,好在情况并不严重,损毁的房屋数量不多,也没伤到人。”
“臣一路往昆仑去,听说了这件事。”江晓寒说:“冬日里雨雪一多,难免结冰,一些条件稍差些的农户家里没有砖瓦房,大多都是木架油毡和稻草垒起来的,若是结冰,很容易压垮。”
“去年雨雪没连成片,是不幸中的万幸。”宁衍说:“但这给朕提了个醒,后来朕查阅了户部的账册,做了个沙盘,发觉国库中钱粮虽看着丰厚,但实际上不过是个空架子——每年的军饷一发,国库便空了大半,等到秋日收成之后才重新显得丰盈。”
江晓寒何等剔透一个人,当然明白宁衍的言下之意。
但他并未直截了当地点明宁衍的心思,而是反问道:“陛下是觉得,国库的钱不够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