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很轻,在楼道里飘起来打着转儿,漫出了窗口......
而复落在整个海城2062年盛夏正午的阳光里。
☆、醉汉
海城临海,然而市中心离大海还有相当的距离。
明明周围只是楼下的蝉噪与自驱车轮胎摩擦路面的声响,息为烬却好像被海浪吞掉了整个人,浪头呼啸着破碎在海平面上,青蓝色水幕溅成了盛夏时海上的白雪。
涛息沥沥,被烈日晒得温温热的海水从他口鼻中灌进去,他近乎是溺亡的感觉了,呛了水,火辣辣地窒息着挣扎着想往上浮。他想咳嗽,又怕咳出眼泪愈发揭穿了他表皮之下的狼狈。
探亲,呵,探亲,玩笑话张嘴就来,搞得好像还是无所顾忌打打闹闹的少年。
“亲”,对洛烛扬而言,是对曾经老同学的昵称吧,多亲切啊,好像还是高一刚入学似的,老师缓声说——“以后同学们就是一家人了。”
这无辜的老同学,他知不知道息为烬要的是什么“亲”,他要靡艳的渎神的“亲”,是从一根根钢管的末梢里开出夜色里的重瓣昙花,是从一根根神经元的轴突末梢里扎出的乙酰胆碱,从突触前膜向着受体冲刺厮杀。最好特异性结合后无法降解,同那受体碰撞粘滞着,霍乱似的让人战栗不息。
息为烬几乎是再也忍不下去了,他想,他揭竿而起摇旗呐喊着反抗吧,把整个王朝粉饰出的太平狠狠撕裂开吧,让那近十年酝酿出的山雨欲来全部迸发成倾天的骤雨吧——
反正结局不过是戏本子里最寻常不过的成王败寇么。
多少年伪装的躯壳妥帖地穿戴着,又沉又僵,压得他半边身子早就麻木了,所以他决定自暴自弃。
放下那个被他攥断把手的塑料袋,有些凄凄然地笑着,面上毫不掩饰怀念的神色:
“洛烛扬——”息为烬感受这三个字在唇齿间细细滚过,是他八年以来写着平淡散文而不敢染指的华丽词藻——
“你是不知道我喜欢了你多少年。”
息为烬看见眼前青年一副被雷劈过的样子,呆呆傻傻张着嘴,完全不像首都最负盛名的科研大牛。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卸下重负一般,意外轻松地长吁一口气:“从高一开始,你知不知道每次抬头看见你,我在想什么?”
他面上露出一个毫不遮掩的恶劣的笑容来,儒雅温和的文艺青年的皮囊被他亲手扒开一条大缝,摇摇欲坠的堤坝被他亲手推了,晦暗不明的负面情绪泄洪一般飞流直下。
息为烬看着洛烛扬怔怔地垂下眼睫,心里一时有些愉悦犯似的淋漓的痛快,他正欲向前再走一步,告诉他自己犯过所有的罪状,叫那一代天骄看清他的妄念疯魔,好落荒而逃。
忽然那愣愣站着的人抬起了眼,一双熟悉的桃花眼清凌凌,眼尾微微翘着,泛起妖异的chao红。
洛烛扬战栗似的笑着,脸上甚至荡出了梨涡,他从转角那边慢步走过来,声音有些沉:“那你知不知道我回头时在想什么?”他声线沾雪一样凛冽,带着磁性凉凉地压过来,几乎让息为烬打了个激灵。
下一瞬,有什么东西直接肆无忌惮覆了上来,息为烬混混沌沌想起那冰冷的指尖与骨节,灰暗的试卷衬得他的手腕苍白得发冷,叫人想起古旧的词句刻在石碑上,旧词是凉透了的,石碑是三九天冻过的——“皓腕凝霜雪”。
他压在门板上,大脑呲呲啦啦弹跳出error的提示,只留给他一句话混乱长久地盘旋胡搅:
这个人的唇是温热的。
因为夏天吗。
夏天,夏天,适宜温度下,多种酶的活性都在攀升,化学反应速率加快了,新陈代谢开始提速,唯独心脏反复无常地胡乱蹦跳,不管不顾地破着戒。
息为烬好像尝到了草莓雪糕的味道,凉丝丝的甜。胡闹,他想,简直胡闹。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电子日历最上端明明显示2062年,却好像又回到了2052年,他带着初秋的燥意走进海城一中,座位表贴在教室门口,大家笑闹着挤着看。他踮着脚试图越过人头找到自己的名字,又下意识瞥了眼周围的名字,他们没有同桌,只有前后位。
前面那人姓名好听得很,但初中时从未听说过,他自我介绍说从外地转学来的,声音明朗低沉。那人生得也不错,笑起来平和而生动,冷冷的艳。
那名字后来在排行榜上挂了整整三年,那副眉眼也在橱窗里挂了整整三年,透过平面海报望着来往忙碌的学子,笑起来是冷冷的艳。
“洛烛扬......”他视线有些模糊了,甚至觉得自己狼狈得像个演技拙劣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