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的黑暗。
但执事鲜少地估量错误了。
—***—
1914年8月3日,伦敦一场维也纳音乐会在演出到一半时,忽然有两名德国军人持械闯入会场,开枪打死主办方女儿伊丽莎白·米多福德。虽有伦敦警察迅速赶到,仍有六人受伤。随后警方在伯爵夏尔·凡多姆海恩处搜得德文情报一张,因怀疑其私下与德军勾结,密谋叛国,现已停查其公司并剥其爵位,押至伦敦监狱等待处理。
而他怎么可以忘记,理解黑暗最好的办法,就是置身其中。
这件事情快得让人无法反应,一夜之间,伦敦最大的玩具销售公司停止营业,凡多姆海恩家唯一的继承人被剥夺爵位,黑社会里威名远扬的“女王的忠犬”此时比落水狗还不如。
这几日里,塞巴斯蒂安辗转于各个黑社会的交易和换金场所,听着灯红酒绿里的那些窃窃私语。
“果然还是小孩子,做事情一点收敛也没有,难怪落得这么个下场。”
另一人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反手撑住球桌就是一杆:“如果女王想的话,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那家伙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多尔伊特子爵坐在酒吧的最角落里,金色张扬的头发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比平时黯淡的多。
“不是这样的。”他的表情里有一种遗憾的怅然,“就是因为他做得太完美,所以注定不会被世界认同他的存在。这就是凡多姆海恩必然的未来。”
一周后,塞巴斯蒂安见到了夏尔,在伦敦监狱的囚禁室里。
塞巴斯蒂安再也没有见过比这一刻更凄惨的夏尔。少年颓唐地倚靠在冰冷的墙面上,原本华美的衣服如今找不到一片完整的面料,破布一样挂在身上。他的头发乱糟糟地纠在一起,像被什么人反复拽过一样。而那双宝石一样的眼睛已经几乎失去了焦距,正空洞地望着栏杆,似乎连塞巴斯蒂安的到来都没有发现。
但夏尔的眼睛依旧亮得透明。
“丽兹她……怎么样了?”
“尸体已经火化,葬礼也已经举办完毕,非常盛大。”
“是吗?那就好。”夏尔垂下了头,虽然在昏暗的光线下轻微得几乎不能被发现,“她就在我的面前倒下,鲜艳的裙子上全是血迹,连一个惊愕的表情都来不及换上。呵,明明上一秒还好好地和我说着话,下一秒就再也没有了呼吸。”
塞巴斯蒂安凝视着他的少爷,在冰冷的地下牢狱内,隔着一道更为冰冷的铁栏。
“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铁栏那面沉默了好久,就在塞巴斯蒂安以为他的少爷不会答话的时候,忽然从黑暗里传出了声音:
“塞巴斯蒂安,在我之前你一定还有过很多主人,去过很多国家吧?”
“主人并没有很多,国家倒是去过不少。”
“14世纪欧洲爆发黑死病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
“在匈牙利。说来惭愧,那场大瘟疫的爆发在下也有些责任。”
“那么宗教改革的时候呢?”
“正巧在德国,见识了《九十五条论纲》的出台。”塞巴斯蒂安的脸映着月光,使其显得格外苍白,“少爷,您怎么忽然问起这些?”
夏尔抬起头看着他,表情又回到了那种与己无关般的平静:“那么,那时候有多少人以和我一模一样的方式沦落,最终凄惨地死去?”
塞巴斯蒂安望进少年的眼睛。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是不能被改变,也不能被拯救的。
比如时间契而不舍的前进和流逝,比如历史进程中那巨大车轮所辗压过的无辜的生命和滚烫的鲜血。
没有人能改变历史的进程,就如同没有人能够洗净历史的肮脏。
“杀了父亲和母亲的,是女王吧。”
“……是的。”
“那一个月中让我饱受屈辱折磨,猪狗不如的,也是女王吧。”
“是的。”
“而我只不过是被当作历史前行中小不可言的一个牺牲品,连利用都算不上。”
“是的。”
其实塞巴斯蒂安一直都明白,这是一场不可能完成的复仇。因为这场仇恨的对象不是教会,不是天使,甚至也不是女王。这是对于这片国土的罪恶的仇恨。少年所宣战的,是一个时代的黑暗。
它没有道德,没有人性,它的存在只为了利益,它由无数人的鲜血灌溉而成,它让无数人在痛苦中嘶吼尖叫,生不如死。
这是一个最繁华的时代,这是一个最箫条的时代,我们永远在时代的夹缝里徘徊、挣扎、踌躇独行,天上地下人间更仿佛找不到一个立足之地。[注3]
[注3]:节选自狄更斯《双城记》。
他的少爷在此刻,终于全然理解。
“塞巴斯蒂安,放我出来。”
执事的眉稍微微一皱:“少爷,您确定吗?”
“啰嗦,命令就是命令,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