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琰膝行到云祯足下恳切道:“侯爷一看便知,皇上并非昏庸糊涂之君,他一贯深谋远虑,这旨意若是真,皇上待你是真皇恩浩荡,您不可辜负了,这旨意若是假,则皇上对你的所作所为怕是已尽知,这只是一个警告,侯爷!您如今泥足深陷,速速抽身啊!”
云祯看向章琰,有些茫然,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在梦中,他摸了摸那卷黄绢,章琰还在苦口婆心劝说:“如今也不是来不及,只说扬威镖局亏空太大,慢慢关掉,给镖师点银子遣散,然后把马场转卖掉。其他的东西……都找地方埋了,沉井……”
他扶着云祯膝盖的手背忽然一热,他一看却是一滴泪水,悚然抬头,果然看到云祯不知何时已流泪满面,他握着那卷黄绢,开始举起袖子擦拭泪水,泪水却擦拭不尽,源源不绝。
章琰吃了一惊,连忙也上前道:“侯爷,您这是……”
云祯安静地落了一会儿泪,许久才自己收了眼泪,却是转头举着那张黄绢到火上,瞬间便烧了起来。
章琰大惊上前要夺,云祯却转了几下那火已烧了一大半。
章琰跺了跺脚:“侯爷!这可是损毁圣旨!”
云祯声音带了些鼻音,人却是笑着的:“章先生不必担忧,我之前也已和章先生说过了,皇上不会怪罪于我,章先生若是实在放不下心,只做瞒着我到皇上跟前出首密奏吧,如此便可放了心。”
章琰怒道:“事情都这般了!侯爷还敢赌?谁敢赌这些!到时候我有何面目去见泉下长公主!”
云祯笑了声:“让章先生去出首又不愿意,那也只能信我了——我连圣旨都烧了,您还怕什么呢?若是我真有一丝半点那意思,留着这个,岂不是极大优势?这样还不能证明我并无觊觎之念吗?”
章琰看着云祯,只觉得侯爷不知何时已长大成这般杀伐决断的性子,一时居然哑然。
云祯慢慢道:“章先生为我打算,我很感激,也只希望章先生能信我一回,云祯这辈子本来就是偷来的,能做多少算多少,能过一日是一日,只是我实想不到皇上如此……这教我的确很是于心有愧,皇上待我太好,我更是恨不得粉身相报,实话和章先生说,皇上若是真有一日大归,我便殉了他,志不可转,因此这圣旨用不上,当然皇上跟前您不必说。”
章琰看他面上哀婉无限,一时也被镇住了,过了一会儿跺了跺脚:“罢了!我横竖也就这一人,也无九族可诛,你要怎样便怎样吧!”心里却苦涩起来,殉皇上是个什么路数?这忠臣殉主虽说也有,但皇上年龄都可做侯爷的爹了,说白了几乎走在侯爷前头那是肯定的,当然虽说皇上如今身子还健壮……侯爷这还是太年轻了!果然应该给侯爷成亲才对,有了娇妻幼子牵挂,必然就不会再胡说八道生出这些奇怪念头了!
但是婚事少不得又要过皇上,前些日子屈太傅还找自己打听过婚事,结果后来都闭口不言,想来是皇上没允,这就奇怪了,帝师这般好的姻缘皇上都不许,是想要那样?但是其中必有隐情,他也不敢问,又因为屈太傅这事,也万不敢再提侯爷议别的婚事,不然那是生生给屈太傅打脸,怎么也要缓一缓。之后又是接连不断的事忙着,倒缓了下来了……侯爷都十九了,眼见就要及冠,这婚事果然还要打算起来才好。
但是如今侯爷搞的这些灭九族的营生,议哪门子亲,看着都像害人啊!
章琰头疼得直恨不得今日就随定襄长公主去了。
云祯一笑:“多谢章先生。”
云祯因着哭过,怕被姬冰原看出端倪,这夜却只道府里有些琐事,未曾回宫,直到第二日又处理些许事,才又和寻常一般入了宫。
姬冰原这日也忙,如往常一般正坐在榻上在灯下批折子,看到他回来倒没留意,只是笑问:“回来了?”
云祯嗯了声,看他在看折子,便静静依着他坐在了榻边,只静静看他批折子。
姬冰原这日只披着宽松锦裘,气度高华,眉目专注,英挺剑眉飞入鬓角,睫毛纤长,一双眼珠子犹如深不可测的夜色,薄唇沉静抿着,侧脸只如冰雪雕刻成的人一般。
这般天神一般的人物,是自己拥有的。
云祯想着他病中亲自书写那可以震惊全天下的密旨之时,究竟是如何想的?
那时候,他也只不过才幸了自己一夜而已。
眼见着病势凶猛,万一不起,他怕他无人照拂吗?怕他被人算计吗?
他这样一根朽木,被人嫌恶,被人抛弃,被人忽视,无人爱他,连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眼前这至尊之人,却当成珍宝,放在掌中,爱护珍重,照拂,悉心教养,一步步为他铺下锦绣前程,甚至付出所有自己能给出的最重要的重器。
云祯只是靠在他身旁,仿佛两世的心灵得到了慰藉,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姬冰原一心想着赶紧批完折子陪云祯,因此看他靠在自己身边也未留意,只以为他在等自己。
等他批着批着感觉身上沉重,转头一看云祯已靠着他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