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之外,至少还有费闻正为达成他的心愿而奔走。封印之中,对外界一切声息他充耳不闻,独于梧桐树下瞑目坐卧。
魔气果然正源源不断地涌向人间,然而有了谢远春的新封印,那一缕魔气刚渗透大阵钻出来,欲要去往人间,却在碰到天空某处后,便撞上了什么无形之物。魔气如化实体,露出一个惊惧的影像,一溜烟儿地透回大阵之下。
紧接着,大股魔气渗土而出,却也铩羽而归,不能破封。
谢远春端坐树下,那魔气来来返返,他就好像没有瞧见,只静静地等待着。
一天光景,他白皙的指尖不知怎的,就泛出了树干一般的青黑。
三十日里,阴瘴之气摧枯拉朽地将整个封印充满,继而白草凋零,梧桐委顿。梧桐树下,谢远春曾是白衣如雪,现在却衣衫乌黑,身体渐渐被魔气侵蚀殆尽,血肉消无,发紫的皮肤之下,只剩下森森白骨。
第三十日,他身上唯一不曾露出骨骼的部位只剩下一颗头颅。
第三十一日,谢远春脸上皮肤开始脱落,森森的颧骨露在脸容之外。
三十日过,封印之内,魔气澄清。天宇蔚蓝,白草重新冒出芽来,那梧桐树,也恢复如往日般茁壮挺秀。
几乎只剩一副黑衣遮蔽的骨架的谢远春依然以那旧有的姿势,端端正正地坐在梧桐树下,残破的嘴角微微弯着,仿佛在等待一个佳客。
温柔的春风里,有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上唇角那已近僵硬的弧度,一个声音近乎呢喃着问:“为何如此?”
这具骷髅般的人竟然还能开口说话。他含笑开口,因一个月未吐一字,也因声带腐蚀,他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因为你。”
凤招撑地在骷髅面前坐了下来,挑眉问:“什么意思,因为你——真的喜欢我?所以舍不得?”
谢远春答道:“因为你让我知道,魔皇与人一样,亦有七情六欲,亦是凡俗寻常。魔族与人族一样,亦需水土生存,灵息繁衍。”
他越说越流畅,似乎心里有个连自己都不甚清晰的角落渐渐破开了纱布一角,其中情景一时敞亮起来。“人会困窘,魔族也会狼狈不堪,左支右绌,夹缝求存。我们之间,没有本质的区别。而我只是不忍心。”
“你不忍心?”凤招道,“你有没有想过,对魔族不忍心,将魔族视为你的手足同类,对你真正的同类而言,不啻是另外一种无情?”
谢远春说话之间,皮肉从他手指尖一寸寸复生起来。
“我知道,人力有限,不能事事求全。我能做到的事,能做一件,便是一件。今日不令魔族枯竭,来日魔族犯人,我也会拼死守护。”
“你有没有想过——”凤招又问,“也许是天道有念,正欲借人族之手,把魔族消灭殆尽?亦或是正好反过来呢?两族相争,也不过是野物互逐一样的道理,这就是天理所在,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你为何总想要改变这一切?”
“我若什么都不做。”谢远春睁开双眸,明亮乌黑的眼睛直直逼视着眼前俊美无畴的男人,笑问他,“如何证明我存在过?”
他端坐梧桐树下,曾经皮肉俱消而如今恢复如初,白衣如雪,就像传说中的佛子。
凤招终于笑起来,递过手来挽他:“好在,天道是站在你这边的。”
两人指尖相触,谢远春忽的一震,眼前一阵图景缭乱,身体止不住歪了一歪。
凤招一把握住他整只手掌:“怎么了?”
谢远春抬头看着他,一瞬间目光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人,很快却又恢复了正常。他低下头来,紧紧地回握住了凤招的手。
两人的手彻底交握时,谢远春再一次睁开了双眼。
他身在白草原,而旁边坐着凤招。白草长长,梧桐叶茂,这里赫然就是他闭眼之前的地方。
谢远春只用了瞬息工夫,就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从他一睁眼,看见的费闻、凌无心、舒夜荷等人,那后来的一切,全部不过是一场幻境而已。
凤招轻轻吹了个口哨:“梦中证道,恭喜你了。如今的你,总算可以成为我真正的对手。”
谢远春醒来之后,也感知到自己与入梦之前孑然不同,他竟在这一梦之中突破了,距离得证大道,开辟新世界,也只不过一触之距。
这不妨碍他问:“这俱是你的安排?我入了幻境?”
凤招十分配合:“难道你不曾想过为何我族名叫惑族?惑族本来就有引人入幻的能力,你在幻境中所见,一半是我排布,一半却是你自己心念所动——比如你那些亲朋好友,你那未婚夫,会如何待你,都是你心中早有的判断,只是你们向来喜欢虚与委蛇,不肯想得太明白而已。”
谢远春恍然,继而又道:“惑皇陛下,从你与我打赌开始,你便存着将我引入幻境的念头,是不是?你想让我在幻境之中,自己违背承诺,解开封魔大阵。如此你不必背诺,也不费吹灰之力,却可名正言顺地惩戒我,等我醒来,必是悔不当初,而你却可以让魔族倾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