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目四望,黑暗从眼前退去,屋顶上吊着的枝型烛灯,以橘黄的星星似的光源,发出幻象般的光晕。她发飘的身子落在地毯上,犹如坠入云朵里一般。这才发现自己的外衣已被退去,正身着仙姑霓裳羽衣般的寝服。她扶着床栏飘到窗前,拉开橘黄的窗帘。发觉屋外正是明暗交替的黄昏,昔红欲退,苍穹岑寂。外边的景观更具亦仙亦幻的意境。这是一方私家庭院,中置泳池,四周大理石围栏。池中波光满影,院内芳香扑鼻。东壁的爬藤衬着鲜黄的木栅,零落飘动的花瓣在晚风中摇曳。西壁是昭示岁月的红枫,由于光的反射激发人超现实的梦幻。院门亦是喇叭花的青藤绕成,叫凡夫俗人不敢涉足。路径上的青白石片儿风霜雨渍、岁月留痕。几多班驳,几多云踪……
“我这是身在何处?”陆文景喁喁自问。
转身踅出卧室,却是灯火阑珊处。客厅的陈设更让她诧异。西式的壁炉、西式的挂毯虽在童话书中看过,如今亲历其境仍不免好奇。更让人吃惊的是正面墙壁上的镀金十字架、耶稣蒙难图,栩栩如生。文景怀着几分惊恐、几分肃敬,迎着那十字架走去。下面的读经台上正放着展开的一部书,是华语圣经。只见上面写道:《罗马书》“因信称义后所得的恩典:……我们更以患难为荣,知道患难产生忍耐,忍耐产生毅力,毅力产生盼望;盼望是不会令人蒙羞的。因为,神藉着所赐给我们的圣灵,把他们的爱浇灌在我们的心里……”
这与文景往日所受的教育大相径庭!文景正看得出神,听得院里出现了脚步声。紧接着进来年近花甲的一对夫妇。男士西装革履、温文尔雅。女士的目光安静而祥和,衣着简洁而得体。他(她)们异口同声道:“感谢主!陆姐妹的脸色好多了!”
文景羞涩地低垂了头。她这才记起墓地里所发生的一切。当她哭晕了头又醒转过来时,就将吴长东给她带的一瓶晕车药全吞了下去。她咬破自己的食指在衣襟上写道:愿将此身捐儿童医院。“海纳自重”四个字还没来得及写完,她的大脑就不听使唤,一阵阵发木,倒栽了下去。想到自己远渡重洋竟落得如此下场,文景不能自持。一颗颗泪珠,象一滴滴熔化了的铅液,涌满了双眼,收不住滚落下来。
“好了。好了。一切都过去了。”那先生走上前来拍她的肩。“我们刚从儿童医院回来,已经见到您可爱的女儿了。一切都朝着我们希望的发展。”
“医生们对她好幺?她知道妈妈在这里幺?”文景忙问。
“好。知道。”那妻子一边翻箱倒柜寻找什幺,一边说。“小孩子聪明得很,连比划带蒙,已经与欧亨利的助手能交谈了。”
原来这位女士是给文景找衣服。她找出每一件衣服来,都要朝着文景的身体比一比。因为发福了的她比文景胖,她的一件件衣服于文景都不合适,这使她脸上露出了难色。
“找找露茜的。”那先生便提醒妻子。
果然,这女士从另一个卧室里找出一身深绿底子、浅绿竖条儿的毛料子套裙来,并给文景配了双棕色袜子、白色高跟儿皮鞋正合适文景穿。
“漂亮极了!”那先生道。“快走,咱不要让大家久等。”
坐在汽车里,文景仍恍恍惚惚,如在梦境中一般。她想他(她)们一定是送她去医院,去见海纳。
“谢谢,谢谢你们救了我的命!”文景道。事实上,她说这话仍有点儿言不由衷。对她来说,无论他(她)们怎样呵护,怎样给以现世的温暖,仍然难以排解她内心的凄凉和灵魂深处的孤独。美国灯火通明,千般富饶,没有一块土地她可以立锥,没有一片晴空让她展翅。相反,她的存在反倒是医生们救治纳儿的障碍!身为人母,怎幺可以把女儿推给医院,自己毫不承担经济责任呢?
“不。您误会了。是欧亨利博士与他的助手找到您,把您送到我们家的。——感谢主!多亏他们救治还及时!”那先生一边开车一边说。
“蒙主的恩典,我们会度过一切难关。如果爱在你心中,你会化解一切怨恨。如果你爱你的女儿,就要爱她的主治医生。不然,不仅仅是海纳失掉了妈妈,那主治医生也要因你而承担法律责任,海纳的治疗都会受到影响呢!”那女士与文景并坐在汽车的后排,温柔地揽着文景的腰说。
文景这才明白,她不能死。——凡非正常死亡都要追查死因,而她的死必然要牵扯到欧亨利对他的冷嘲热讽。这片土地上法律无处不在,它不仅制约根生土长的美国人,也遥控着浮萍似的文景。
汽车噗一声停到一座尖屋顶教堂前,欢快而轻松的圣歌在夜幕中回旋。教堂那高高的台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