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三年之后的一个深秋,陆文景梦游一般行走在美国匹兹堡的街头。她形容憔悴,寻寻觅觅。走走停停,晃晃悠悠。宛若孤魂野鹤贸然闯入异域一般,既沮丧又找不着出路,行踪飘忽不定。
海纳在京城接受治疗后的三年中,陆文景一直没有中断与美国方面的联系。匹兹堡医疗中心的巴兰格博士又给她介绍了匹兹堡儿童医院的欧亨利博士,他们一再邀请文景带海纳到儿童医院作彻底检查,可文景母女却没有成行。按两位博士的心思,最好在孩子旧病未复发前接受检查,他们好留下血小板、血色素以及有关酶在体内的变化数据。科学家关注生命的同时,更重视科研价值和推广意义。但陆文景和吴长东哪能体会到这些呢?他(她)们看孩子Jing力充沛,如饥似渴地学习,以为海纳体内的积极因素都被调动起来了,病魔已不战而退了。这对一相情愿的夫妻既不想耽误孩子的学习,又想抓紧时间多赚些钱。——在这三年多的时间里,陆文景贷款投资了两个豆腐作坊。一个在吴庄,由文景的父母和二妮、三货、顺子妈合伙经营;一个在西山矿务局,由文景牵头、几位矿工家属来加盟。然而正当她们的豆腐事业(由懒豆腐到豆腐干、豆腐皮、腐竹、腐ru等)蒸蒸日上的时候,海纳的病又犯了。这一回病魔来势凶猛,不仅侵犯到孩子的肝脏,也侵犯到了骨骼。海纳先是关节疼,继而在左腿的小腿部位已出现了脓肿和溃疡。万般无奈下,文景一横心,只好把国内的一切托付了亲友,带孩子远赴美国看病。
然而,她实在低估了身到异乡为异客的艰难!飞机抵达华盛顿机场时,因故晚点。文景母女没能赶上原定的那班飞往匹兹堡的飞机。在候机厅,满眼是黄、白、黑等各色皮肤的陌生人,除了女儿的呻yin,满耳是陌生的声音。文景又急又慌,真不知何去何从。
看见别人去打长途电话,文景心里一亮,想到了巴兰格与欧亨利两位博士都给过她电话号码。从内衣口袋里掏出电话本来,又想起自己与人家有语言障碍。突然想到海纳还会些简单口语,就搀扶着女儿去电话机前投硬币。可是,不知道究竟该放多少零钱,一次又一次,把身上的硬币都投了进去,那电话机还在要钱。
身上只剩了五百美元的纸币,文景是一分也舍不得花了。文景扶着生病的女儿,焦急地在大厅中转圈儿。此时此刻,看见每一个黑头发黄皮肤的人都感到亲切,觉得他们身上带着故土的气息。文景忙搀了女儿上前打一个招呼,人家却No、No地摇头。一位大个子青年说他是Korean(韩国人)。另一位小个子女士则礼貌地躬一躬身,说她是Japanese(日本人)。
“妈妈,我疼!”海纳拐着一条腿,两眼怯生生地说。“咱返回去吧。我不想治了。”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孩子已力不胜支了。
“孩子,疼时你就咬紧自己的衣袖。”文景给海纳鼓气道,“咱没有退路了。”
文景只好将女儿再搀扶到一个空座位上,让女儿张了耳朵好好听听有没有说汉语的声音。
没有出过国的人谁能体会这种痛苦呢?人与人之间咫尺天涯、不能交流;冷眼相视,形神陌路。来到大厅的门口朝外张望,美国的飞机在高空嗡嗡作响,蓝天上划下一道道白线;美国的汽车在高速公路上南来北往,如梭般穿行。可这超级强国的畅通无阻带给文景母女的却是满心的失望和凄凉。
“哎,这不是卖懒豆腐的陆大姐幺?怎幺你也来了美国。”一位六十出头的老先生问。这老者也在候机大厅的门口探头探脑。
终于听到了乡音!文景喜不自禁,急忙向这位老先生讲了她带女儿万里求医的遭遇。
事有凑巧,没想到这老人正是常买文景豆腐的老主顾。要到美国匹兹堡大学去探亲,儿子在匹大上学。老人说他儿子现有课题顾不得来接他,已托付他的朋友开车来接,文景母女可以搭乘他的顺车。
绝处逢生,这真让文景大喜过望了。可是,当那位开车的青年把文景母女送到匹兹堡儿童医院时,竟然要文景付劳务费。一开价就要六十美元。这让文景与那老先生都傻眼了。老先生替文景讲了半天情,那青年才让了步,说看在同胞的份儿上,就少收十美元吧。
看同胞也是这样,文景不寒而栗。记得在语文课本上曾学过移橘为枳的故事,同胞来到这片国土后,从骨子里变了。
更叫文景难堪和失望的是欧亨利博士(儿童医院血ye科的主治医师)。他不是曾说过“你和你的女儿是最受欢迎的”幺?可是,他给海纳做过体检后,态度怎幺变得那幺生硬呢?他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