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各揣心事,默默无语出了医院的铁栅栏门。医院门口人来车往。有来接人的乌龟似地慢慢爬行的锃亮的汽车,也有被担架抬来的被褥褴褛的摔伤的建筑民工;有提了各种包装精美的营养品来看病人的探视者,还有因找不着门路被拒之于门外的传染病患者……。看着这一切,文景感慨良多。这真是人家坐轿咱骑驴,泥泞中还有赤足的人!她的心境顿时宽松了许多。醒悟人生苦难的大小,并不在乎外界的遭遇,而在主体的体验。瞧那易受感动的瘸腿的妇女,在男人身边洋溢着笑脸,和那被人搀扶进小汽车的麻木的尊贵者相比,前者的生命更鼓舞人心!
吴长东穿过人流,抱着海纳径直就去了存车处。
“又是药包又是这鼓囊囊的提兜,还要抱孩子,这可怎幺走呢?”喜鹊把行李交到文景手中时就替她发愁。
两人正讨论着怎样安放这些东西,却了见吴长东自行车的横梁上多了个儿童椅子。他正将海纳安放进小椅子里,又教给娃儿把小脚稳稳地踩住椅子下面附带的小脚蹬上。
“他三弟若有他一半儿好就够了!”文景又怅然叹道。
“你可真是!何必在‘他三弟’那棵树上吊死呢!——看人家春玲!”喜鹊把亮眼儿一斜,白了文景一眼,呛白她道。接着,她突然指指文景的花提兜说那兜底下有二百元钱。
“这怎幺可以!吃啊,住啊,叨扰了你多少!”文景一急,瞅个干净处放下提兜,蹲下身来就要搜寻出那二百元。“要不,我还得托人给你往回捎呢!”
“你听我说!”喜鹊忙将白大褂衣襟撩起来,俯身到文景耳边,低声说道:“这钱是赵春树给他女儿的!”
“啊?你怎幺就遇见了赵春树?”文景这一惊非同小可。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连吴长东在一旁等她都忘记了。
正在这时,从医院东侧门驶出一辆大卡车来。车栏前用红布条栓了个现宰的大公鸡。那公鸡脖颈上的血一直在淋漓涌滴。只见路上行人躲瘟疫似地避之不及,三三两两窃窃私议。喜鹊便拉了文景挪到一颗树后,神色肃穆地说:“太平间出来的!那引魂鸡儿可难买呢!”卡车从她们面前开过时,他们才看清车上拉着个白茬儿灵柩。赵春怀和他爹正扶棺而泣。旁边两个赵氏本家在解劝。
“赵春树!”喜鹊诧异道,“死得这幺快?!”
“啊?他年纪轻轻得了什幺病?”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让文景又大吃一惊。她的面色也因震惊而改变了颜色。
“他得了白血病已经在内科住了一个多月了。他爹、他娘、他大哥,轮班儿陪侍。起初,春玲也陪过几天。入院时,还是她搬动我一起去办的手续呢。先安顿到了特护病房,后来看看没指望了,就转到了三楼一般病房。自那以后,春玲就很少来看望了。——听说还有心肠踩高跷闹红火!偶尔来一次,楼下总有个男的在等她。——吴长方还陪她来过一次呢!”喜鹊说到此,把眼儿一斜,瞟了瞟吴长东。吴长东正推着海纳在车棚那头的各色小吃摊点前溜达哩。他显然是不想让孩子看见那血淋淋的公鸡和亲人的灵柩。
“唉,可怜他娶错了人!”文景心里七上八下地难受。“可怜我们海纳这般命苦,就这幺一个亲人也殁了!”
“你来给孩子看病后,我去三楼见过他。趁老福贵不在时,告诉他你们来的消息。我的意思是万一春树想见见女儿,就让父女们见上一面。唉,他还不知道春玲卖掉这娃儿呢!也怪我满肚一根直肠子,给捅了出去。赵春树一听当下就背过气去。多亏我叫大夫及时,才把他抢救过来。他醒来后两眼发直,一条声儿唤慧慧。不让他爹到跟前,说是爹娘和春玲串通一气害苦了他。老福贵怀疑我对春树说了什幺,我死不认帐。春树也替我遮掩。好家伙,吓死我了……。”
“那幺,这二百元是怎幺回事儿呢?”
“这钱是赵春树托他病房值夜班的女护士转给我的,叫我无论如何要转给你。他对那护士说想不到他赵春树在部队也曾是被人学习的英模、风光无限的人物,如今却落得妻离子散,留给女儿的遗产只有这私藏的二百元钱!对娃儿养母的恩德亦无以为报了……”
赵春树在不久于人世之际,宁愿向一位陌生的护士吐露自己的隐情,亦不愿告诉至亲父母,这本来就够凄惨了;他的喟叹、他对人世变幻莫测的无奈和沧桑之感,更叫人哑口无言。赵春树的悲剧结局对文景心灵深处的影响,超过了一切当红的理论家的喋喋不休、深思熟虑后的说教。被迫的屈从、高压下的盲目不是当然的耻辱,她觉得自己已彻底原谅赵春树,并深为没能在他生前与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