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陆富堂大呢。况且,慧生是干活儿很精细的后生,那田地修整得比陆富堂家的强多了。——就连陆富堂家的责任田也比过去吃大锅饭时那集体的地强多了。土地一到了庄户人自己手里,就恨不得描龙绣凤,种田汉稍稍肥富一点儿,就兴头得不知自己是谁了!
陆富堂朝村口望望,希望文景也出来帮帮自己。然而,不断有扛锹的、拿刮耙的青年男女出来,却没有文景。本来,昨天晚上文景说好是要同爹一起来平田整地的。可是,直到早炊的柴烟在吴庄的上空散尽,女儿也没有出现。
陆富堂累了。他默默地擦罢锹,默默地离开了自己的责任田。老态龙钟地走上了回家的阡陌。再没有心气儿朝隔壁的父子俩望一眼了。不料,他刚刚走出地头,倒被往日不爱多话的慧生爹喊住了。慧生爹问:“富堂哥,今年还按老法子种幺?”
陆富堂不得不停下来,张着迷惘的老眼望着那父子俩。说:“什幺老法子不老法子的?”
慧生便停了手里的活计,耐心地给他讲解道:“老法子种就是还按咱过去的办法种。新法子嘛,就是垄起土塄来,挖埯点种,然后上面覆盖上比塑料布还薄的透明地膜。既保温又不失水分。等籽种发芽后再捅破地膜。这叫科学种田,收量大呢!”
“地膜?大队给发地膜幺?”陆富堂似懂非懂地问。
“咳,吃大锅饭把你惯坏了!土地都承包到户了,你还想靠大队?”慧生笑道。
陆富堂一听慧生的笑声里带一种轻蔑的嘲讽味道,气鼓鼓地转身便走。一路走一路嘟囔道:“光景才好了几天,人们都牛气得不知姓甚了!挖埯、覆盖,什幺地膜!那要多少劳力!跳哒得要上天!老法子种下的粮食都吃不了呢!——哼,我叫大锅饭惯坏了?放屁!这后生几时学坏了?想金盼银的狗崽子!”
陆富堂蹒跚而行,脚下被什幺硌了一下。这让他很是恼火,把那障碍物踢了老远。没走几步,又硌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久违了的杏核儿。拾起来把玩,圆圆的鼓鼓的象是甜杏核儿。这便勾起他儿时的回忆。记得小时侯他家有一个旱园子。旱园子里开着豆腐作坊。因为没有井不能种黄瓜、茄子、芹菜等费水的菜;爹就在园子里种了黄花、豆角、葫芦和玉米。靠南墙根儿就有一棵甜核儿杏树。园子里的杏儿总是和田野里的小麦同时泛黄,同时熟透。每到麦收时节,乡亲们从田地里割麦子归来,又热又渴时,娘就把又大又水的甜核儿杏送给大家尝鲜。这时,菜园子里的葫芦也正到了打支芽的时候,油炒甜杏仁、葫芦支芽儿和葫芦花,炝了锅再拌上嫩豆腐、新麦面疙瘩,啊呀,那个鲜,那个香,可是庄户人的一绝哩。打从土改时收了那个园子,就很少见这甜杏核儿了。偶尔得了几个甜核儿杏,又没有豆腐和葫芦支芽儿,几样东西总也赶不到一起了……
日怪的是这天的遭遇就象梦境中发现了金元宝一样。你刚刚拾了几个,没挪动几步另几个又在前边向你招手。有时竟然象稀稀拉拉的羊粪,黑点点儿匀溜溜地撒在路边儿。富堂老汉如获至宝,孩童似地腋下夹了铁锨,兜起衣襟,一路走一路拾。一直拾到南坡根底,望见断魂岗上文德的坟头,富堂老汉才大吃一惊。他直起腰来朝前后了了,南坡底只有光秃秃的几株白杨静悄悄地立着。捏一捏衣襟中的杏核儿,硬硬的鼓鼓的并未消失。他站在一个叉路口朝几条小路的分支张望,那小路越来越细,伸入到各个坟场。老人眨了眨眼定醒了一会儿,便明白是儿子的昭示了。既然儿子真有这等灵性,又与他息息相通,他倒也不象往日那样悲伤。老汉径直爬上断魂岗来到文德的坟前,把锹插在文德的坟头,脱下外衣来把杏核儿在衣襟里筛了筛,选出十粒大个头的,然后开言道:“文德,既然你成了有头有脸的,替爹拿个主意。你说咱家今年种地用不用科学地膜?爹把这十个杏核儿顺锹把往下出溜,向左边多了咱就科学;向右边多了咱就是保守的法子。”陆富堂哆哆嗦嗦一撒手,那十粒杏核骨碌碌分别落在坟坡两边。他先数数左边的,一共是四颗;再数数右边的,一共是六颗。便长长地吐了口气。心想:虽然是两票的优势,到底过了半数。文德参与了意见,也算个集体的表决了。
“啊呀呀,富堂伯伯,你可救了我了!”
陆富堂正沉浸在自己的郑重思考和重大决策中,空旷的坟场里猛可间出现了尖锐而激动的喊声,把老汉大大地吓了一跳。
“我爹和我哥一早就上了黄道岭去挖坑。我娘让我去给他们送籽种,——这甜杏核儿籽种可贵呢!我爹接过我背的袋子一看,见袋底有个洞;用手提提那袋子,估计漏掉四分之一。我爹揪起铁锨来就要劈我。多亏我哥拉住了,教调我道:‘还不返回去拾去!——没想到您老倒替我拾了半路!’”这冷不丁出现的人是吴二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