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的褐色的沙土中。这场面象记忆中的大跃进时水库工地上的大会战似的。所不同的是大会战的场面是人欢马叫、锣鼓喧天的;这里的气氛却有些阴森和恐怖。
只见井架下的人圈儿有些骚动。围观的女人们先是竖起耳朵,踮了脚跟朝里张望。突然又哗然散开,都恐慌地向后退着;面面相觑,噤若寒蝉。文景急忙携了针包挤了进去。可是,地面上躺着的既非二虎又非长红,竟然是文德的未婚妻二妮。二妮脸色灰黄,双目无神,滚了一身的泥土。少筋没骨躺在井架下,又软成了一团。这才听身边的人说文德的魂灵又“撞客”到二妮身上了。丑妮已给二妮怀中揣了梳子,二妮的诉说把人们吓坏了。文景一向不信这些邪门歪道,总认为是被撞客者的心神痴迷妄言臆造。这天实在是思念文德心切,遏止不住地想上前问个究竟。猛不防被那二妮一把拉住,冲着文景就哈哈笑了起来。二妮(文德)说:“姐呀,那头要办铁厂了。因为兄弟我见多识广,腿脚又利落,招工指标就先落到了我头上。告诉爹娘再不要熬煎了。我已经做了铁厂办公室的通讯员。领导们非常信任我,让我到咱吴庄物色工人来了……。”这二妮边说边向男青年中扫瞄,粗声愣气酷似文德。有人便悄悄儿揪揪文景的衣襟,让文景问问招了冀二虎和吴长红后,还准备招谁。文景还没来得及问话,冀二虎的老婆就黑旋风一般闯到了二妮面前,怒气冲冲与二妮(文德)理论,哭丧着脸儿叫道:“文德啊文德,咱两家可是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啊!你咋能首先就招他呢?他还有妻儿老小,远没有完成做人的责任呢!你怎幺就首选他哩?”
“是啊,是啊。”有人便乍着胆子来帮腔。还小声儿催文景快劝劝你弟弟到别的乡招去。
文景将信将疑,就拉着二妮的手摇摇,说:“二妮醒一醒。”二妮双眼发直,露出沉思的神态。一会儿又说:“噢,对。这两人对我姐姐都不错。那我就另选别人吧!”
众人听毕,又毛骨悚然。有胆大的就冲进人圈儿,问文德再准备选谁。不料,二妮怀中的梳子滑落在地,她的身子一激灵象甩脱什幺羁绊似的,活突突又变成了有血有肉有知觉的二妮。只见她伸一个懒腰,揉揉眼问:“我这是怎幺了?这幺困乏!”
“快闪开,挖出来了!”听得工地的另一头喊。人们都丢下二妮朝另一个人圈里涌去。原来二妮躺着的地方正是井口的旧址。这里是堆积层土质,挖坑屡挖屡埋。突击队员们便灌入水泥稀浆,让它凝固。又在距井口一丈远的地方选了新的突破口。常言道:猛干不如巧干,经过三、四个昼夜的奋战,从地下打开通道,终于把两个骨干人物挖出来了。
“文景姐!快!”三货拽了文景就将她推入另一伙人群中。地上躺着的冀二虎和吴长红把文景吓呆了。两人满身泥土、头发蓬乱、双目紧闭、面色枯黄,与死去的人已经没什幺差别了。好在公社医院的外科急救医生及时赶来了。他迅速给两人做了体检,问清了两人在坑下的方位,就鼓励文景说:“别怕,赤脚医生就得过这一关!”医生说他们并没有内伤,只是因为两人倒栽在一个石罅中,缺了氧气。由于吴长红在上,冀二虎在下,所以冀二虎的情况要比吴长红严重些。但身体还都没有冰凉、发硬,完全有可能起死回生……
那医生一边给冀二虎做人工呼吸,一边叫文景按照他的方法给吴长红操作。一会儿伸臂扩胸,一会儿按压胸口,一会儿嘴对着嘴吸气呼气。文景刚开始的时候,只是机械地操作,亦步亦趋地模仿。她生平次经见这样的事实:两个生龙活虎的壮汉子变成了朽木、泥塑,在生死路上徘徊,实在是难以接受。脸色苍白,心理也有些失常。可是,当她给长红松解衣扣,做舒胸扩胸的动作时,长红内衣口袋中跌出的红皮笔记本让她吃了一惊。她写给他那封情意缠绵的信叠得方方正正,就夹在其中。——恰好是夹在他(她)俩诗歌唱和、山盟海誓的那一页。只见她那首红豆诗旁边横竖批了那幺多“为什幺?为什幺?”。这些字的笔迹颜色有深有浅,显然不是同一个日子里写的。长红这呼天问地的悲愤唤醒了文景麻木的悲情。她眼泪哗然涌出,又赶紧用袖头擦掉。她明白此刻不是哭的时候,长红的死活全在自己的舍命一搏了。
文景拉着长红那宽大的双手,将他的两臂舒展开来,再合回去;合回去,再舒展开来。那医生嘴里有节奏地喊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文景心里却默颂着“文、景、爱、你,天、长、地、久”。当文景用自己的朱唇触及他那棱角分明的嘴唇,做口对口的人工呼吸时,铭心刻骨的爱情完全复活了。智慧和力量全部回到文景的身上了。
尽管长红那病态的面容已不英俊,尽管他的身手毫无生气,可是在文景那充满爱恋的目光中,他还是过去的长红。她只是替他委屈、同情他、可怜他,就象母亲与落难的儿子分别太久又失而复得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