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道奇施礼作揖:“劳烦先生。”
书斋的仓库位于太学南,那是一座年久失修的竹木小楼。他们一路行去,见到不少人,并没有见到任何熟稔的面孔。她望着小楼,只觉眼前一切像是梦般,她还是方入太学,应道奇三言两语,逼的她不得不应下赌约,还是承蒙东宫教她文章......怎么又想起他了,卓枝骤然停顿,沉默片刻方随着应道奇迈入小楼。
应道奇打开箱笼,慢慢抽出一本赤色面的旧书递到她手边,低声说:“花卿,前夜殿下夜审刺客自杀涉事一干人等,审了一夜,也出了结果。”他长叹一口,望着书斋外说:“涉事的仆役及七名监军,一共十一人,以及当晚轮值的掌事,全部受审,就在其中一人家中发现了往来书信,那书信写明了东阳王世子重托,且在那信件上还留有印鉴,正是那枚刻有‘潺潺’的印。”
夏日喧嚣仿佛瞬时停顿在这一刻,卓枝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她手足无措折身走向书斋门前,轻声:“门,门还没关。”
“不必关门。”
他躬身从书架中取出一本泛黄的旧书,见她冷静了些,轻声说:“待查到了信的事,大理寺卿不敢隐瞒,急忙上奏圣人。圣人命令禁卫接手此事,又下令其他人不许过问,此后这里面涉及那些人,那些事,便也没人知晓了。”
应道奇将那一摞书平放在桌案上,以手指顺着书名一一点过,他眼中闪过怜悯之色,轻声问:“你看这些书如何?”
书。
卓枝目光徒然追寻着他的手指,恍恍惚惚,词不达意:“书很好,书”她的目光忽然定住,这,这是,她再度顺着那一摞书望去,那些忽大忽小字形各异的书名,连起来不正是,正是那句诗吗?若得圣人开太平,她踉跄几步,扶着书案站定,仓皇问:“什么意思?”
若得圣人开太平,这句诗出自高宗朝云台诗案,皇子彼此攻讦,同室Cao戈,当时的太子被逼自尽,太子妃夜叩宫门,撞壁而亡。由此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云台清算,大兴文字狱,直至高宗薨逝方才停歇。
应道奇给她看这句诗,是在暗示什么?
应道奇复又将那一摞书挨着收拢整齐,分别放进箱笼,他看着远处青山巍峨,山势连绵不绝,低声轻叹,俯身靠近卓枝耳畔:“花卿,圣人有高宗遗风。肃王绝非圣人养虎为患,不过是与殿下互为制肘。若有必要,当除则除。”
“自刺杀之事起,圣人按而不发,将此事交给殿下去查,即是查案,也是试探。东宫性善,绝非善于构陷之徒,自是无差;若所异动,”他停顿,方才说:“天下之事圣人皆看在眼里。”应道奇眉目间闪过丝丝怜悯,他知晓卓枝对兄长看重,他垂下眼眸:“花卿,圣人明夜子时一过,便会下令,整座肃王府顷刻便会被围个水泄不通,谁都插翅难飞。”
阿兄。
卓枝心中喧闹的声音忽然止歇,此后的事无需想,卓泉说不得会被肃王牵连致死。他还有救吗?卓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疑窦立刻满上心头,她低声问:“应修撰一直在翰林院行走,怎会知晓此等隐秘之事?”
应道奇垂眸静默片刻,眉目间奇异忧郁一闪而过,他无声地叹气:“圣人恩典赐了个御书房行走的缺,这件事近在眼前了。”
卓枝扶住桌案站稳,极力克制微微颤抖的双手,她喃喃自语:“也许赶在圣人雷霆震怒发作之前,阿兄跪在太真殿请罪,或有一线生机。”
圣人一刻未下令抓人,那阿兄提前请罪应当算自新,《大昭律》中载有明文犯者自新按律减轻处罚。
她以系统定位了卓泉的位置,即刻退出太学翻身上马,一路奔向肃王别苑,可此时已是日落西山,闭坊鸣钲之声不止,她就这样一路奔驰仍被拦在光德坊外。卓枝眼睁睁的看着坊门闭合,心中慌张异常,但是却无能为力。
明日,十方突厥可汗尚在上京,圣人一定不会当着外人的面显示兄弟不和。明天,她还有机会,她决心先回到府中将此事告知寿春县主,熟料她方踏进坊门,就见寿春县主的仪驾在前,捻金珠帘随风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勒住缰绳,催马快速上前,可是也赶不及,仪仗已然起驾,她一路追着上前,顾不得礼态,高声唤道:“阿娘,阿娘!”
鸾架一侧珠帘板卷,寿春县主回首凝望着她,眼中闪动着异样的神采,她低声说了几个字,便有小黄门适时停下脚步,立在道旁垂手等待,见到卓枝,小黄门行礼:“裕太妃娘娘口谕,宣县主娘娘进宫侍疾,小侯爷速速回到府中休憩罢,快到禁夜之时了。”
她失魂落魄目送着鸾架远行,直到小黄门几不可见,方才拖着步子回到侯府。鸾架经过丽正门,一路直行从西侧门入宫。守在门前的内侍见鸾架长长一拜,直到车轮声渐行渐远,他才起身快步向着太真殿行去。
太真殿内青色篆烟袅袅,弥漫的烟气使人看不清楚御座之上,那天下第一人的表情,门外内侍恭谨的回禀声音响起,圣人放下奏折,内侍监王德全躬身唤道:“圣人有令,进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