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些“匹马戎梁州”的日子却终究过去了,那些载歌而还的年轻将士们再次回归了碌碌的生活。病痛、贫穷、猜忌、功名再次将他们包裹,那些沸腾的热血渐凉,他们还是为白银几两愁断了肠。
关曦明怔怔看着火盆蒸腾起的白眼,眼前渐渐模糊。窗外的爆竹沸腾着夜色,像极了炮火连天的沙场,让他几乎梦回了那段峥嵘岁月。
那段除了生死,别无他愁的岁月。
忽然手臂一紧,关曦明怔然抬头,却见卓钺正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他从小便仰望着那双明亮坚定的黑色瞳孔。害怕时看它,不安时看它,喜悦时看它,骄傲时也爱看它。关曦明在那双瞳孔中看到过无数的情绪,有肆意飞扬,有嗜血无畏,更有安慰鼓励。
可这是提一次,关曦明在卓钺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愤然和悲伤。
是了。那个让他追随了十几年、看似无所畏惧的大哥,也只是个普通人啊。
“小关……”卓钺黑眸熏然,艰难道,“是我……对不住兄弟们。”
他作为重生之人,明明知道了命运的走向,却还是没让他们过上最好的日子。
关曦明心中一酸,忙勉强笑道:“卓哥你别这样,这怎么能怨你?我就是随口说说,也不是为了抱怨什么。”
他忙又帮卓钺满上了酒:“喝酒喝酒,不提了。”
可卓钺一把按住了关曦明倒酒的手:“不,你说,我要知道。除了这事儿,你还知道什么?还有什么事情憋在心里?”
张老黑是,符旺是,连他关曦明也是。为何遇到了事情,宁愿憋在心里不说,也不愿意告诉他?是见外?还是骄傲?
他卓钺在他们心中就这么靠不住吗?
卓钺按着关曦明的手,紧盯着他僵硬的表情:“小关,无论你发现了什么、在为难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知道了以后才能帮你们。对我们都好。”
卓钺心中想的是关曦明暗中拜访张老黑的事情。
一旁的郦长行似听出了卓钺话中的意思,也定定地注视着关曦明。
在二人的目光中,关曦明怔怔地呆坐着,脸色有些发白。他似乎在迟疑,半晌后,终于极难启齿地开口了:“卓哥,是不是所有军中的物资归属,比如火铳什么的,都会被记录在案?”
卓钺皱眉:“……这是自然。”
“那——信鸟呢?”
“信鸟?”卓钺想了想,“自然也有。”
这种通讯用的小东西很好用,且造价不菲,给了谁、谁在用都要清清楚楚地记录在账。比如之前他离开榆林关时,娄长风也是命人登记好了才取来了信鸟,如今他回来后也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关曦明为何要问信鸟?
关曦明攥紧了拳头,近乎无措地结巴道:“那、那日卓哥你交代我严防火铳被盗之后,我顺便翻阅了一遍所有军械登记在册的明细。其他的没有问题,唯独信鸟少了一只。”
“是……是黑哥借走的。而且是休战以后借的。”
卓钺心头蓦然一紧。
信鸟,是战时专用的通讯工具,根据磁石的方向飞行不会出现差错,也比信鸽小巧且避人耳目。然而现在已经休战了,普通的通讯大可以通过信差来进行,实在不行也能用信鸽,为何要用信鸟呢?
见卓钺面色紧绷地沉默着,关曦明慌忙摆手道:“我、我瞎猜的,可能黑哥只是觉得好玩?所以借来一只玩玩?并没有什么特定的用处?所以我也一直没说,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可这说辞,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卓钺声音紧绷问道:“你发现老黑借走了信鸟,然后呢?”
仅凭如此,的确难以断定张老黑借信鸟的目的。他觉得关曦明应该还自己做了调查。
果然,关曦明眨了眨眼睛,终于垂头丧气道:“信鸟体内也镶有磁石,所以才能按照磁石所处方向飞行。我借了个罗盘来,日日守在城头,前几天终于等到了那只信鸟。看罗盘的方向……是飞往草原的。”
原来如此。种种证据已经表明,张老黑一直在和草原方面暗中联络。
但他用的居然是军用的信鸟,也不知是不了解信鸟构造,还是说心思粗没在意。
卓钺捏紧了拳头,低喝道:“小关,你简直是胡闹!竟然拖了这么久才告诉我!”
如果不是他今□□问,关曦明还要帮张老黑隐瞒多久?
关曦明反手抓住了卓钺,哀求道:“卓哥,你先别急,这事儿还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黑哥和我们同甘共苦了那么久,他真的不是那种人啊,说不定是有什么苦衷,别冤枉他。”
一旁的郦长行不动声色地拦了一把关曦明,状似柔和地笑道:“黑哥自然有苦衷。小关哥别忘了,他的妻儿都病重了,而草原有最好的巫医。”
关曦明怔住了:“可、可是——”
卓钺低喝道:“我当然不会冤枉他!可你瞒着我,如果出了什么严重的后果,你自己担的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