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说,一边将八颗黑子摆在星位上。
两人都是静思寡言之人,一时只闻棋子敲在棋枰上发出的清脆声响。
至中盘,桓煊有些诧异,这女子的棋感竟然出乎意料的好。
她毕竟学棋日短,局部的攻守有所欠缺,但难得有大局观,棋路虽生涩,但每落一子,总有呼应。她背的谱少,用起来也不拘泥,倒是时常走出意想不到的一着。
他们上回对弈是数日前,同样授九子,他已能感觉到她的棋力有明显提升。
他撩起眼皮,看了看随随,女子拈子沉yin的模样给她添了几分幽静娴雅。
“你的棋感很不错。”他一向吝于夸赞,能从他口中听到一个“不错”,实非易事。
随随抬头浅浅一笑:“多谢殿下夸奖。”
棋感难以言喻,但很大程度上是天生的,阮月微当初狠下苦功,记下了几乎所有能找到的棋谱,但与他的差距越拉越远,便是天生不擅布局,总盯着一隅,且拘泥于棋谱,因此下了许多苦功,棋艺仍然难称顶尖。
他的母亲倒是擅弈,长兄还在世时,他母亲尚未对他避而不见,他去宫中请安,母子偶尔也会对弈上一局。他们母子相处少,情分稀薄,相对而坐时常没话说,手谈倒是避免了尴尬。这也是他母亲难得夸赞他的时候。
“兄弟三人中,棋艺倒是你最好,”他母亲曾道,“你长兄性情恬淡,不喜征伐,不在意胜负,棋风也温和挺缓,你二兄失之躁进,攻杀凶狠,却少了大局观,倒是你,布局杀伐两相宜,厚势而锐意,假以时日,恐怕我也不是你敌手。”
“观棋如观人。”他母亲道。
而她自己的棋风刚强执拗,一如她的为人。
桓煊回过神来,捏了捏眉心:“胜负已分,这局棋便到此为止吧。”
随随依言收起棋子。
桓煊静静注视着她,这女子屡次让他刮目相看,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你的骑射不错,从棋路中也可看出,有些排兵布阵的天分,”他忽然道,“若是在军中,倒是个可造之才。”
随随心头一凛,难道叫他察觉出什么了?
她自问已将棋力隐藏得很好,即便是桓煊这样的高手,当也看不出她善弈。
她稳了稳心神,微露赧色:“殿下说笑,女子怎么能从军。”
桓煊却道:“并非说笑,大雍是有一支女军的。”
不过并不隶属于朝廷,而是在河朔,这支军队是萧泠在接掌三镇兵权之后用了数年时间建立的,军中女子多是战乱中失去父兄、丈夫的孤贫之人。
当时萧泠组建这支军队,无疑是惊世骇俗之举,便是在河朔军中也多有反对的声音,但在后来的战事中,这支女军骁勇善战,完全不逊于男子,其坚韧不拔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些反对的声音便渐渐销声匿迹了。
在战死沙场前,她的军队和幕府中不乏女子将领和幕僚,亲卫中也多有女子。
桓煊瞥了眼对面的女子,想起她今日马上的风姿,不知怎的又想起桓明珪那厮的“明珠蒙尘”。
他将这念头从脑海中扫出去,揉了揉额角,想这些无谓的事做什么,左右她是不可能再去别处了。
随随听他提到女军,眼皮便是一跳,静待了片刻,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又不似在试探,按捺下心中不安,把棋笥收好。
桓煊道:“这棋枰棋笥便送与你吧。”
随随微怔,不说这些墨玉和羊脂白玉的棋子,便是这张紫檀嵌螺钿的棋枰,也是御用之物,他不是奢靡无度的人,怎么随随便便就拿来赏人,不过横竖她也不可能将这些东西带走,便坦然地收了下来。
桓煊叫内侍收放好,便举步去了卧房。
外头风大雪紧,他自然就留在了棠梨院,两人洗漱沐浴更衣,上床就寝。
桓煊没什么睡意,却难得心绪平静,许是一夜没睡又鞍马劳顿了一天,此时他没什么别的心思,只是从背后搂着她,听着她悠长的呼吸声起起伏伏。
宫中的事,长兄的事,小时候的事,走马灯似地在他脑海中闪过,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安心地阖上眼睛。
……
东宫正院书斋前,斜风将雪片吹落到廊庑上,渐渐积起厚厚一层。
阮月微穿着绣鞋踩在雪上,shi意侵入罗袜,但她丝毫也顾不上。
太子自那日梅花宴起便以政务繁忙为由,时常宿在蓬莱宫,即便偶尔回东宫,也多在前院歇宿。
虽然他很少召别人侍寝,但阮月微心中依旧忐忑。
今日听说他一回东宫便进了书房,她不敢打扰,按兵不动半日,到人定时分也不见太子那边的消息,这才终于按捺不住,带着亲手熬的参汤来了前院。
太子代皇帝理政,前院书房有很多朝奏文书,本来阮月微是不该踏足的,但侍从们都知道太子对太子妃爱如珍宝,平日她随意出入,没人敢拦着。
内侍打起帘栊,阮月微从疏竹手里接过食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