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窗明几净的Yin阳塾,那么多的兄弟姐妹,大家互相照顾互相扶持,师尊们总是摸着脑袋夸赞,那么多温暖的怀抱,热情和欢喜,那么多那么多……
剩下的,他却想象不出来了。
被人宠爱着,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他不知道。
他终于把湛离颈上的血迹都擦掉,然后解开他的衣服,从他袖中拿了雪白的布帛,艰难地帮他包扎起来。
“我现在,是喜欢你,还是恨你呢?我不知道。我想你死,因为你死了就只属于我一个人,上神,你说,这是爱还是恨?”他一边包扎,一边念念有词地顾自嘀咕,湛离现在脆弱得像个陶瓷做的娃娃,他不得不万分小心,然而这种小心却让他感觉十个手指都打了结,格外不灵活,待终于包好了,却包成了半截木乃伊——从破虚那满身补丁就能看得出来,这厮包扎修补的手艺实在不算很入得了眼,不过退一万步讲也算是止了血,算……湛离命大吧。
湛离醒的时候,子祟就守在他身边,一动不动,像尊石佛。
“子……子祟?”
子祟闻言懒懒垂眸看了他一眼,似乎是为了掩饰什么,而立刻别过了头,语气冷硬:“想去真元派?”
湛离衣衫不整大敞胸怀,被乱七八糟缠在腰上的绷带硌得浑身难受,挣扎着起身来,瞥了他一眼:“你跟我去?”
“去可以,但总不能白去。”
“什么意思?”
子祟看了他一眼,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角,话临说出口前,又变了意思,声如寒铁:“湛离,你不是要跟我一起渡劫吗?那就把你自己给我。”
他要他,真真实实地触碰到,骨血相融,永不分离。
他迫不及待地想拥有,也想独占,想以后被他一个人摸头,也想做他一个人的鬼神,生为他,死也为他。
这个男人,是,也只能是他的。
出乎意料地,湛离居然没有迟疑,点了点头,默默理了理缠得乱七八糟的绷带,然后将衣服穿好,这才道:“好,我答应你。”
“你答应?”
湛离抬首,脸色苍白之间甚至还笑容温煦,像初春时跳跃在雪层上的阳光:“对,我答应。”
既然渡劫之日,就要取子祟性命,那么在那之前,如何放纵都没关系,也权当一点点补偿。
——你要的是我,而我要的,却是你的命。
子祟怔愣片刻,显然没想到他这般干脆,准备好的诸多人间词话都没了用武之地,反而是他,却尴尬侧过头去,轻咳一声,掩饰似的急忙道:“走吧。”
湛离连忙“哦”了一声,奈何伤口还是疼得他倒吸凉气,只好一手扶住子祟肩膀,这才告别狰和毕方,就下山赶路去了。
真元派建在鹤鸣山上,有诗评曰“鹿裘高士如相遇,不待岩前鹤有声”,风光自是无两,然而距离……
却也不远。
湛离是万万没想到,他一个神力尽失的废人,本急着赶去蓬莱灵气充沛之地恢复神力,结果现在却还得改道前往鹤鸣山,这路还真是越走越长。
只是……
这一神一鬼之间的沉默气氛,却着实有些尴尬。
原本子祟一个御风而行眨眼间便也到了,奈何湛离这身伤实在不轻,而且胸口那张镇煞符逐渐变得更加脆弱,因此不敢再动,最后还是选择步行。
然而走到了晚间,气氛便更加诡异,眼见着冷风阵阵,湛离更是步履艰难,正好前面有座黑魆魆的小破庙,子祟便沉默地领着他进了小破庙。
庙里四处透风,除了有个屋顶以外,和室外也没有什么区别,里面满是蛛网,挂满了黄色的旧幡布,在Yin风拂动之下,阵阵稻草的腐臭味扑面而来,更显出几分凄凉和诡异。
湛离实在是走不动路,嘶了一声:“在这里将就一下吧……”
子祟“嗯”了一声,他风餐露宿惯了,这四面透风的破庙反而比那简陋客栈更合他心意。
于是拿脚踢了踢,尽量把腐臭shi重的稻草拢到一处,这才满意了,然而湛离对那腐烂的稻草,实在是提不起好感,屈起手指挡在鼻下,躲到了与之相反的另一个角落里。
他见状轻嗤一声,指了指残破的佛像:“怎么,借佛祖的地方,反而脏了上神的眼?”
湛离只好作罢,又站起身,捂着伤口坐在腐草上,窝成了一团,忽然想起了什么,又笑道:“都说腐草为萤,你说这里的稻草,会不会也化出萤虫?”
☆、有雪封台
子祟忽然一把把他按到在了腐草堆上,欺身而上:“等会再研究。”
——反正在他眼里,他就是如此黑夜里的萤火。
湛离抬头见他眸光深沉,也有过那么一瞬间的迟疑和退却,但随即却又敛眸淡然接受,只笑了笑:“随你。”
他脑海里闪过很多,幻想子祟死时血染山海的惨烈,幻想自己渡劫以后的位列仙班,幻想他亲手杀了他以后的歉疚和忏悔。